迷迷糊糊中,似有喧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不算大,却字字入耳。
包括刚才听见有人一直在她身边唤她的名字,声声入心。
躺在床上的眼皮颤抖了几下,君子兮缓慢的睁开了眼睛,没有刚醒的朦胧,而是清明的冷淡,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一样。
君子兮慢慢的移动着手臂,就算千白已经精心为她包扎过,可受伤的位置还是生硬的疼。
就一个坐起来的动作,都花费了君子兮不少的力气,可是外面的争执声却一直不绝于耳。
君子兮眼神一瞥,刚巧看见离床不远处,有一个花瓶,从枕头下拾过一样物件扔了过去。
哗啦一声,花瓶顿时粉碎。
可是君子兮很心满意足的听见外面的声音蓦地停了下来,她闭上眼睛默数了几秒,房门啪的被人推开,一行人闯了进来,眉眼间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可当她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永远都是那么一个人。
君子兮眨了眨眼,掩去了眼中的酸涩。淡淡的移开了视线。
她也清晰的看见,顾燕月欣喜的眼神慢慢沉静下去,最后化成漫无边际的黑沉。
可是,这些都不是她该在乎的。
十八骑也没有人动,说实话,大多数的时候,他们都有些摸不清楚自家主子的心里。
以前还以为是主子心机深沉,现在明显看来就是女人心,海底针。
不过,大概的他们也能从君子兮冷淡的态度中猜出一二,这是要摊牌的节奏。
容君和九黎一同走近,拿过一旁的大氅为她细心披上,还系好了带子。
顾燕月兀自沉默以待。
倒是急坏了他身后的一干人。
主子啊,你在不出手,主母就要被人抢走了!你瞧容君那个眉眼传情哟,这不是明显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吗?
君子兮挥手让容君两人退下,自己靠在床头,与屋中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平时。
半响,君子兮才慢吞吞的开了口,“燕月,这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夜苍他本就是冲着我来的,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顾燕月脸上蓦地浮现出一抹凉薄至极的笑,“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和我说话?”
顾燕月突然的转变,吓坏了屋里的一干人,就连夙禹莫眠几人也十分摸不着头脑。
这人先前找媳妇,找的那个着急样!现在好不容易人到面前了,怎么突然就变了一个口气?
不过,这是主子之间的事,作为属下的也不好多嘴,只能支持自己主子的决定。
于是,风云骑也决定静观其变。
“你希望是什么样的?”君子兮也一改往日的温软,整个人冷清起来,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慢慢褪去了厚重的外壳。
“我希望吗?”顾燕月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是啊,无怪你会懂这么多,你下棋的时候,棋风诡异,步步惊心,步步皆是算计,还能和我说出那么多的道理,那些朝堂间的风云诡辩,真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杀手会的吗?还有那些情报,真的是一个小小的君书阁能查出来的吗?”
“怪不得,我还好奇主子怎么突然间开窍会关心起储君之争了?原来是主母啊!”
君子兮垂了眼,“你是多久知道的?”
“刚刚。”顾燕月尽力想表现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却无法做到,“就是一瞬间把所有事都想通了。”
“风云骑和十八骑向来水火不容,见到我们落难,十八骑不踩一脚就不错了,可那次却帮我们不说,之后种种,更是超乎我所有的想象,公子微尘是何等傲气的人,当年能一鞭折了我的腿,可见她当时对我所害死了子桑尧是何等的愤怒,可是那日却为了我答应了百里云初那么无理的要求,这本身就是很大的疑点,可我还是选择相信你,可是阿宁,你告诉我,你这是有多大的情面,能请公子微尘出面,能藏身于十八骑之中,君墨临能和十八骑勾搭上!而这些唯一的答案只有一个……”
“啥?”苍夜呆呆的问道。
顾燕月眉眼机极沉,一字一字的说道,“公子微尘就是你,你就是公子微尘。”
“难道我猜对了?”彭皓十分惊奇道,又被暮俢一脚踹了过去。
如果,他们主母真的是子桑微尘的话……其实,他们还挺期待的!
君子兮低声笑了起来,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愉悦,“是呐,我就是公子微尘,燕月我就在这里,你想报仇吗?”
顾燕月神情紧了又紧,整个屋内弥漫着一种紧张严肃的气氛。
三年前,可谓是风云骑的耻辱,也是顾燕月一生中唯一的污点,为了能洗刷掉,这三年中他苦练鞭子等一系列的兵器,就是为了等和公子微尘在见时,一较高下。
可是现在,公子微尘不但是个女子,还成为了他们的主母……这个……好像就有些尴尬了。
也无怪刚才容君为什么会这样问。
家与国,的确不能两全。
就在一屋子等着顾燕月回答时,顾燕月却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和子桑尧到底是什么关系?”
当初不知道她是公子微尘,所以对她和子桑尧的关系无动于衷,但是知道后,那日顾景漪所言的所有,一下子全部涌上了心头。
比起折腿的耻辱,那种嫉妒和羡慕更是慢慢爬满了他的心,侵占了他所有的心神。
他不是神,是人,更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有七情六欲,也会嫉妒。
似乎君子兮也没有想到顾燕月会关心这个问题,沉默一阵后,也认真起来,“阿尧对我有救恩之恩,仅此而已。”
“没有男女之爱?”
“绝无男女之爱。”
很好,顾燕月心满意足的点头,心中划开淡淡的喜悦。
“这是解决了?”苍夜目瞪口呆,“难道不该是他们大吵一架,历经种种,在重归于好吗?”
“叫你平时少看些话本,害人不浅。”彭皓白了他一眼,“走吧,我们去外面等他们。”
苍夜,“……”
于是风云骑几人很识相的鱼贯而出,十八骑的几人面面相觑一眼,也很懂事的退到了院子里,顺便将君子琊也提了出去。
房间内弥漫着莫名的安静。
顾燕月滑着轮椅上前,伸手拉过君子兮的手,似乎还如以前一般,没有因她的身份而有半分隔阂。
倒是君子兮有些不自在的想将手抽回,却被顾燕月更用力的握住,“阿宁。”
“燕月,我是……”
“恩,我知道,可是那又如何?”顾燕月一个用力将君子兮整个人抱进怀中,就像是从前那般,“阿宁,你是我的妻,这点永远也不会变。”
“你的腿……”
“一双腿,换一个阿宁,值得。”
“傻瓜,不值得。”君子兮窝在顾燕月怀里,微红了眼眶,“我有什么好?我是十八骑的主子,三年前平壤一战,我害你折了双腿,害死了你那么多的兄弟……”
“那个时候,我们各为其主,不怪你。”顾燕月揉了揉君子兮的发顶,“我更关心的是现在和未来。”
“我用风云骑当聘礼,阿宁,你愿意嫁给我吗?”顾燕月抬起君子兮的脸,“嫁给顾燕月这个人,不是容王府的世子,也不是风云骑的主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可是他爱你,宠你,包容你。”
“愿意吗?”
傍晚些的时候,顾燕月安抚君子兮睡下,自己才慢吞吞的走出了屋子。
一出来,便得到了君子琊的怒目而视。可是顾燕月心情极好,自然也懒得和他计较。
不过风云骑和十八骑倒是相处的颇好。
苍夜倒是屁颠屁颠的跑了上来,一脸的八卦。
“在阿宁的屋子旁给我收拾一间书房,夙禹,你回清风居给我收拾些我日常用的东西送来。”
“你住这里,谁答应了?”九黎抱着手,冷冷一笑。
“阿宁同意了。”顾燕月哼了声,“九黎,你是想和姜晨多交流一下感情吗?”
一直在暗处的姜晨很配合的上前几步,站到了九黎的面前,九黎唇角微微一抽,很明智的闭了嘴。
若说九黎和姜晨之间的纠葛啊……知道的人,难免都会叹一声孽缘。
当初相识……错了性别,错了身份。
可是,感情这种事,又是谁能控制的。
深夜,君子兮从睡梦中悠悠转醒,那张秀雅的脸似乎一直都在眼前晃荡。
很久了,她都没有在梦见阿尧,可是今日却见了。
那年的大秦,正是阳春三月,长安花飞满城。
那是他娶侧妃的日子,整个东宫,张灯结彩,满满的都是红绸锦缎。
他没有去任何一个妃子的寝殿,而是陪她下了一整夜的棋,喝了一整夜的酒。
那一晚,他们说了很多很多,多到她现在已经记不住任何细节,唯有最后一句,她听到了一半……
他说,“来世不愿再负……”
可是,不愿负谁,他没有说,她也没有听见。
那时候觉得惋惜,现在却只有庆幸。
或许,是庆幸她没有接受过子桑尧的感情,所以现在才能遇见顾燕月。
才能至始至终的将自己,完整的交付与他。
她微微转头,看着室内的一点烛火,却莫名的心安。
因为她知道,现在她心知所系的那个人就在她的身边。
燕月。
我不愿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