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计学上有数据表明，夫妻吵架的时候90%都提到过离婚，但真正走到离婚这一步的，可能连一半都没有。
越是接近于离婚这个事实，你就会越恐慌。
尤其是，如果对这个家庭还存在眷恋，这种恐慌就会更加严重。
这是硬生生地撕裂。
是把完整变作不完整。
破镜难重圆。
但凡只要还有一点爱，还有一点温馨的回忆，还称得上一个人，就不会一点儿都不动容。
有许多夫妻，泪洒民政局，他们不舍得，却终于还是要分开。
“你来了。”
崔洁面色平静，但我也觉得她平时殷红的嘴唇失去了血色。
我相信这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我来了。”
我笨拙地回应。
这种时候，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部分人对于离婚这件事，恐怕都没有什么经验，也很难有多少次经验。
“进去吧。”
她转身，走向民政局大厅，我跟在她身后。路过发结婚证的窗口，发现寥寥没有几人，而离婚的队伍却排起了长龙。
“现在离婚的人竟然比结婚的还多。”
我只能苦笑。
也不知道现在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结婚本来不就是携手一生的承诺，现在却成了短暂的契约，只要有一方觉得不合适，这个合同就可以很容易地终结。
“要排队吗？”
崔洁低下了头，我看不到她是不是在哭，是不是红了眼眶。
“好像是先叫号。”
我叹了口气，门口有个叫号器，我取了个号，号码是66，挺吉利，或许就是一路顺风的意思。
在我们之前，还有十几对在等候。
我和崔洁找了个地方坐下，靠得很近，但彼此很久都没有说话。我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静默地坐了一个多小时，崔洁时不时拿手机回复消息，即使是周末，她的工作也挺忙。我知道食物恋公关部事情很多，餐饮的公关一直都很忙，除了要维护品牌之外，还要时不时处理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
在餐饮行业中，客人与店面发生矛盾之类太常见了，虽然大部分都能由服务员和餐厅经理解决，但有些事也会回馈到总部，进行二次处理。
食物恋对这种事很认真，也因此口碑很好。
崔洁接手公关部以后，工作量很大。
她也是野心勃勃，正想要这样的职位和工作来证明自己。
只差一对到我们的时候，崔洁终于抬起头，活动着双腿，同一个姿势坐了这么久，估计都麻了。
她一边揉着脚腕，一边看着我。
要是以前，她大概早就向我撒娇了。
但这里是民政局，是我们俩分开的地方。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很快叫号到我们，她站起身，踩着高跟鞋，别扭地走向了窗口，我跟着她，木然如行尸走肉。
“协议呢？”
窗口办事的工作人员大概看多了这种场面，语气都很平静，根本不会为此而动容。我听我一个在类似部门工作的朋友说过，工作中千万不能太有同理心，你见到的人太多，同情也同情不过来。
同样的，见的人多了以后，就算原本是个软心肠，渐渐也变得如同铁石。
我和崔洁把签好字的协议递了过去，同时还有结婚证、身份证、户口本等一系列证件。
工作人员仔细验证，并联网查询，肯定了我们的婚姻关系存续，又问了好几个问题，在协议上盖章，最后再次确认：“你们双方自愿协议离婚，分割财产，以上都无异议是吗？”
我看见崔洁咬住嘴唇，肩膀在微微颤抖。
但她还是勇敢地说了一声“是”。
我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永久地失去了。
我也低着头，给了确认的答案。
“好的。”
工作人员的语气仍然没有任何起伏，她把盖了章的协议交回给我们，提示我们：“根据新婚姻法规定，你们现在进入为期三十天的离婚冷静期，等到期的时候，你们拿着协议过来，最后补办手续，就可以领取离婚证明，正式离婚了。”
以前听说本地民政局还会祝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现在好像取消了，这怎么看都是领导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主意，要是遇上不顺气的离婚者，没准工作人员都要挨打。
“这样就好了吗？”
我把证件和协议都收到文件袋里。
“好了，下一位。”
工作人员不耐烦挥手，让我们赶紧走开。
崔洁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面冲了过去。
虽说是离婚了——也不能算离婚，现在还是冷静期——我还是担心她的安危，赶紧追了出去，就看她扶着墙低着头，不知道是哭泣还是在呕吐。
我走到她身边，默默地从包里掏出湿巾递给了她。
崔洁接过湿巾，用力的擦了擦嘴。
口红已经一点儿不剩，愈发显得她没有血色。
“你要不要去补补妆？”我故作轻松，“今天把协议交了，也算是了结一件事，只要以后三十天大家没什么意外，到时候就结束了。”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如刀割，但要是不说话，气氛就更加尴尬。
“嗯，以后你自己保重。”
崔洁的声音还在颤抖，我终于相信，离婚对她的冲击还是那么大。
但她为什么就这么坚决呢？
物质生活真的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家庭和女儿都可以放弃不管？
即使已经没有了爱情，难道连亲情都已经涓滴无存？
我确实不能接受她的人生态度，但我其实也希望她能有所改变，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女儿。
当然……这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时间还早，要不然我们去哪儿吃个晚饭？”
不知为何，我总是还想和崔洁多留一会儿，可能分开了，才会更觉得弥足珍贵，种种回忆在我脑海中泛起，胸口涌动，也许我也得去厕所吐一下才行。
刚才崔洁是不是这种感受，我也无法确定，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痛苦并非虚假。
崔洁摇头，带着苦笑：“张之哲，有哪儿的东西，能比你做的菜还好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