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洁再次哑口。
她什么时候才能认识到,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从我目击她上郑远枫的奔驰那一次开始,到我开始调查她的“出轨”事件,再到我加入食物恋,与郑远枫唐大宇交锋,最后到我见袁文博。
这一连串的事件,是我过去的人生从未遭遇的。
我成长了。
我父亲教给我纪律与坚忍,我母亲教会我宽容与远见。
我在厨师生涯中学会了专业与投入。
崔洁和女儿让我明白了责任。
郑远枫让我体会了愤怒。
方美贵提醒我狡黠。
唐大宇让我选择正义。
文敏让我懂得怜悯。
袁文博告诉我,枭雄怀疑一切。
袁樱,则在这一切之外,划出一道线。
让我知道,底线与美好。
数十年的经历与这短短几个月转折,重新塑造了我,一个新张之哲。
——很遗憾,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妻子,我最爱的女人,我孩子的母亲,本应该陪伴我一起成长。
可惜她缺席了。
所以,原本与我心心相通,或者说她几乎能完全掌控我的那种情势,荡然无存。
男人的成长是个不可逆的过程,如果你不曾参与其中,不曾与他一起犯傻,也许,就永远无法走入他的内心最深处。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长大之后,越来越难以交到知心朋友的原因。
“你现在变得伶牙俐齿了。”
崔洁可能只注意到了这表面的变化。
我笑笑摇头:“并不是,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如果不是我想得很清楚的事,我的反应很慢,但你想问的问题,我在无数彻夜不眠的晚上,都已经想得清清楚楚。”
孤枕难眠。
妻子不在身边,人生缺乏方向。
过去的几个月,我睡得很少。
我一直在想,我应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想通的,可能只是一瞬间,就连自己都未必明白。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六祖慧能的顿悟,或许也不过就是寻常日子的一次低首而已。
“你想清楚了?”
崔洁咬着嘴唇:“你打定主意,要站在注定要下沉的船上,和我们做对?”
“你觉得我在要沉没的船上,我何尝不觉得你是在着火的房间?我想伸手拉你一把,你却把手收了回去。”
互相都是这种感觉。
她觉得我错了。
我觉得我没错,是她错了。
“你们夫妻俩不要再打哑谜了。”
范攀峰终于失去了耐心,他重重地把刀子拍在桌上。
“张总监,请你想清楚,董事长或许能支持你一时,但是他的身体状况能支持你多久?董事长已经两个月没有出现在公司,公司里面已经谣言四起,他早晚要退休!”
“食物恋的想要发挥价值,只有靠我们!我听崔助理说过,你是个出色的人才,我们一起携手合作,给食物恋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不好吗?你和崔助理比翼双飞,夫唱妇随,一定会是公司中的一段佳话!”
他唾沫横飞的试图拉拢我。
我只静静地看着他:“轻点。”
“嗯?”
范攀峰愕然,他觉得自己的声调没那么高。
“说你刚才放下叉子的时候。”
我淡淡挑眉:“西餐用餐礼仪,最重要的就是刀叉不要发出声响,喝汤的时候勺子与盘子都最好不要有接触,这才有教养的表现。你刚才拍下刀子的时候,碰到了盘子,声音很大,服务员看你的目光都很讶异。”
范攀峰当然不会不懂西餐礼仪。
他本来就是海外高档西餐厅集团的总经理。
我知道他最要面子。
果然范攀峰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黑,他恶狠狠的瞪着我,目光却不经意地扫向旁边的服务员。
池鱼之殃的服务员尴尬地转过脸去,这一动作更是激怒了范攀峰,他一把扯下餐巾,甩在桌子上,站起身来就扬长而去。
“一点风度都没有。”
我转向崔洁:“这就是你选择的合作伙伴?你真觉得,他会是你的底牌?”
袁文博对范攀峰的评价一点儿都不错。
色厉而胆薄,媚上而欺下,缺乏耐心与容人之量,目光短浅,只重立竿见影的眼前利益。
我并不决定崔洁与他合作是个好选择。
尤其是想到崔洁可能给他做的那些事,我更是没来由地觉得一阵恶心。
“他脾气是不好,但是反而比袁文博唐大宇好对付得多。”崔洁平静地看着范攀峰离去,“你相不相信,只要你愿意投靠他,他会当今天你说过的话完全不存在。”
我相信。
这种人,就没什么廉耻可言。
并不是因为他宽容。
只是因为他注重得失。
他走了之后,我觉得心情愉快了许多,又切了一块还没有凉的牛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现在他不在了,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吧?”
崔洁似乎还没有放弃。
“我想要干什么,其实你都猜到了。”
我轻轻放下刀叉,摊开双手。
“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如果你能坦诚相告,我觉得即使我们做不成夫妻,我们也可以开诚布公。”
我直视着崔洁。
崔洁也警惕回瞪着我:“你想问什么?”
我叹了口气。
“我不想追问你是怎么接近范攀峰的细节,那些没什么意义。我只想知道,你打动他的点到底是什么?”
我明显看到崔洁脸上的肌肉开始紧绷,她应该是咬紧了牙。
“你是不是想和他一起,设计袁樱?”
我头脑特别清醒。
许多真相都已经放在你我面前,只是我们没有注意去观察而已。
崔洁冷冷地看着我,仿佛我问出这句话之后,就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是又怎么样?”
她的喉咙沙哑。
范攀峰是个猥琐的男人,他有许多弱点,但他最坏的品质,就是死缠烂打不肯放弃。而食物恋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机会,他想要的是娶到袁樱,才有可能改变这种局面。
偏偏崔洁能帮他。
“你们具体想要怎么办?袁樱是个独立的女人,绝不可能听你的摆布。”
“这个,我就无可奉告了。”
崔洁学我的口舌。
我们两人僵持在长桌对面。
美味的牛排还在冒着热气,却无人有兴趣去吃它。
我意兴索然,只用最后的力气说出三个字。
“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