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樱是和我开玩笑。
随着日见熟稔，她开始露出古灵精怪的本性——我觉得她就像是个没长成的孩子一样，虽然聪明，什么都看得透，但是没有害人的心眼。
可能是因为在温室里面被呵护得太好，对于她来说，识破人的恶意只是一种技巧，并无褒贬。
“我爸也是厨子出身。”
袁樱向我介绍：“不顾没你那么厉害，他以前只会做几个炒菜，是老馆子里面的面点师傅。”
袁文博的传奇经历，我大概看过一点，不过没怎么留心。
他初中毕业，就开始在面馆跑堂，因为聪明伶俐，偷偷看后厨师傅做菜，就学了一身厨房的本事，尤其是白案水平一绝。
后来他辞职下海，就是做包装点心生意开始，渐渐做大了市场，开了工厂。
当时经济蓬勃发展，民以食为天，日子过好了对吃的东西要求自然越来越高。袁文博的厂子刚好遇上了这股东风，他的点心确实也做得美味，很快就从江南一隅之地发展到全国，工厂的规模也越来越大，经营品种越来越多。
进入新世纪，他力排众议，本着自己开馆子的梦想，一门心思地开起了餐厅。
食物恋一炮而红，他坚持高端、自营不加盟的经营模式，发展虽然没有加盟模式那么快，但是品控优秀，屡有创新，口碑极好。近年终于成为打卡网红店，差不多每家食物恋餐厅，都可以算是一个城市的地标。
他确实算是厨师出身。
不过已经几十年没有真正下过厨房，与厨师的想法，肯定也大相径庭。
“他其实是想附庸风雅的。”
袁樱一针见血指出他爸的意图：“这几年，他一直想把食物恋做出传统文化的韵味，但是食物恋的主要受众是年轻人，年轻人与传统文化如何结合，他一直都没想明白。”
这一点我也看出来了。
食物恋的菜品大多新奇有趣，很符合年轻人的趣味。
然而每一季往往都有主打，加入传统文化的元素。
比方上一季的脸谱烤肉，融入京剧脸谱的感觉；前一季的大唐宫廷菜，又加了汉服与风的元素；再前一季的青花时蔬，把瓷器、菜品与健康的理念相配合，也饶有趣味。
这些新玩意其实挺对胃口，刚推出之时，往往能引起一股热潮，推高餐厅的营业额。
但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这些元素都没有持续性。
我看过过去的菜品数据，在这些新季主打的菜品上市之初，都会受到热捧，几乎是每桌必点，算是打卡。
但是满足了年轻人的尝鲜心理之后，第二次点单的数量就锐减，差不多生命周期一个月之后，就开始陷入乏人问津地尴尬境地。
这些菜吸引年轻人的地方，并不是传统文化元素。
仅仅是新鲜。
“如果你能解决持续性的问题，把季节限定菜品转化为常驻菜单，那我爸一定会非常满意。”
袁樱把这个难题抛了出来。
我苦笑。
这其实谈何容易。
一款菜的口味与形式，要让消费者长期接受并不容易，越是复杂的菜品，其实上常驻菜单的机会就越小。除了少数招牌大菜以外，大部分菜式实际上都是久经时间考验才能存留下来。
更别说要兼顾传统元素、菜品的艺术性和口味，以及顾客接受度，难度就几何指数上升。
还是那句话，一个餐厅，哪怕是再小的餐厅，有一道招牌菜就能活下来，有两道招牌菜就能火。
袁文博想要凭空生造出来承载文化符号的招牌菜，就算是最顶级的厨师，也不可能轻松解决。这需要一个团队不断的试错。
袁樱提供的信息我大概已经明白，与我平时的观察也相符，但作用不大。
“我其实不太了解餐厅的具体经营。”她反而向我表示歉意：“如果你更想了解我爸今年的具体战术意图，我建议你去问问崔洁。”
她顿了顿，脸上泛出奇异的神色：“崔洁不知从哪里递了一份食博会的策划案给我爸，我爸拍案叫绝。”
“很有可能，今年食博会的参展思路，就从这份策划案为主体。”
“餐厅的主题，只要能与之配合，应该就不会偏差太远。”
方美贵猜得没错。
崔洁在这个时节能得到赏识的策划案，果然就是食博会。
她非常会抓机会。
我其实都很好奇，崔洁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让袁文博这样的老江湖都赞不绝口？
我的老婆，我一直都太小看了她。
我最后还是约了崔洁。
这感觉很古怪。
本来是一家人，应该在家里关起门来躺在床上在枕头上讨论，可现在夫妻两人却得和合作伙伴一样，在外面茶馆约个地方，面对面坐着。
我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期间，崔洁的电话还不断，我刚提起话题，往往就被电话打断。好像她们公司现在许多事务都要向她情势。
崔洁雷厉风行，温和而坚定，指示明确，该骂则骂。
哪怕是训人的时候，都一点无损她的魅力。
回想之前七年，真的觉得改变太多。
等她好不容易打完一圈电话，我正想着怎么开口询问，她却已经猜出了我的意图：“你是想问我给袁董的食博会策划案是不是？没关系，这部分本来就需要与餐厅沟通，我本来是想直接找方学姐。”
“不过你来更好，我们之间更容易沟通。”
我可没看出来容易沟通在哪里。
“这次食博会的主题，是年轻人的美食历史。”
她试图向我解释。
“我觉得，可能只有你能够在菜品中展现这个内涵。”
年轻人的……历史？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总有点矛盾和别扭，我正想在问，崔洁的手机又响了。
她看了一眼，微蹙的眉头展开，像是春暖花开一样绽放笑容。这种笑容我以前看见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能让我迷醉，笑起来的崔洁是最美丽的时刻。
“萧秘书。”
“好的，好的。”
“劳您费心了，回头我一定好好谢谢您。”
来电话的人是萧森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