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绛色的官宦官服绣着内务府的图徽，背脊隆起小包有些驼背，这是每个太监都有的毛病。
他们这些下人在吃人的皇宫如同随意打杀的牲口，也许只因为一个无意的眼神就被人夺命。
久而久之宫里的太监为了自保，都养成了低头哈腰的卑微姿态，常年下来造成背部不可逆的损伤。
常公公臂弯搭着拂尘，站在丞相府大厅当中，双手交叠放在跟前，他的身后还跟着不少同行的侍卫。
面容较轻年纪较小的公公，低头弯腰捧着明黄圣旨站在常公公的斜后方。
丞相府的家眷已基本到齐，连足不出户的老太太都拄着鸠头拐杖来了，在云迎海的搀扶下站定。
因着恰逢新年，相府二房那些个腌渍货正巧也在府中，被一同叫来接旨。
二房云迅是妾室所生，自幼养在老太太膝下。
因着生了一张巧嘴，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相府逢年过节便唤他们过来一聚。
借着丞相府的名头，云迅带着妻子云林氏在江南一带也混成了有头有脸的小人物。
眼下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不住打量着宫里来的贵人，偷偷觑着大哥不善的脸色。
“去叫人看看，怎么云筠还没来？”云迎海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没找到云夏菡，正准备等天亮了派人去寻，没想到先等来了圣旨。
多年敏锐的政治感告诉云迎海，圣旨很有可能跟失踪的二女儿有关，而且不是好兆头。
“爹爹。”云筠姗姗来迟。
俏脸未施粉黛，嫩鹅黄袄裙裹身，许是因着匆匆赶来，头上不着发饰。
朴素的模样，不难看出赶路的匆忙。
瞧见大厅里的阵仗，她朝深绛色衣衫的宦官欠身行礼以表歉意，“让您久等是云筠的不是。”
“云大小姐，这可使不得，太折煞老奴了。”常公公虚扶住云筠的小臂，免了她的礼。
云筠还在奇怪皇帝身边伺候的公公怎生如此客气，抬首便看清了宦官的脸。
原来是宫宴看门的太监。
她退到云迎海身边。
常公公双手接过小太监递上的圣旨缓缓展开，公鸭嗓高唱：“云迎海接旨！”
“微臣在。”
云迎海双膝跪地，虔诚地伏在地上。
丞相府以他为首齐刷刷跪成一片，静候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相府嫡次女云夏菡素有贤良淑德，知书达礼......在京中胜负美名，特此宣云夏菡择日进宫，赐‘娴’字，位居四妃之一，钦此。”
云筠听着圣旨中与云夏菡没有一丝相似之处的措辞，心底感慨原来古人也会睁眼说瞎话。
这厢宣读完圣旨，转着木杆折起，常公公清清嗓子，“还不快领旨谢恩。”
“微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云迎海声音如常，似乎圣旨的内容并未对他造成影响。
他从地上站起，对小厮使了个眼色，“还不快给常公公看礼？”
常公公推拒数次，到底还是没抵住云相的“热情”，乐呵呵地把装了银钱的荷包塞进袖中。
收了礼，自然要办事。
“公公能否透露其中内幕？”云迎海揖礼请他赐教。
他实在想不明白，云夏菡为何莫名被皇帝传召。
“云相好福气，说不准云二小姐如今已怀上了龙种。”常公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反正这事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说了就说了，听说皇后娘娘得了消息砸了不少东西。
不过那又与他有何关系，他只要安心伺候好皇上就行了。
云迎海脸色青紫，“小女已经？”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年轻男女，自然明白常公公话里的意思。
照着公公的说法，云夏菡已经被圣上宠幸过了，失去了清白之身。
“正是。”
藏在人群里的云筠满意地笑了，直接生米煮成熟饭。
辛雨不愧是她的好帮手。
云迎海的态度则与她截然相反，得到的回答令他面若死灰，鬓角的白发疯长。
他膝下无子只有两位明珠，如今一个被赐给了小侯爷，一个被圣上纳下，手边再无其他能堪大用的棋子。
陛下也许是看在他的薄面上，亦或是想弥补未能得到云筠的遗憾，才收婚前失洁的云夏菡为妃。
垂垂老矣的皇帝又怎么能实现云迎海心底的抱负，怪只怪女人不堪大用，毁了他的心血。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常公公也是人精，看云迎海的态度不似作假。
收了几分猜忌，排除云迎海故意设局献女的可能。
贴在他的耳边有心多嘴了两句，“还请云相好好照顾娴妃，万一怀上龙种......”
皇上的身子虽大不如前，但到底是个男人。
若是云夏菡有福气怀上龙种，圣上老来得子必定看中，到时候三王争锋的局面就要变了。
云迎海眼前一亮，“多谢公公提点，微臣送送您。”又让人多送了银钱。
是了。
他太糊涂了，居然没想到最后一种可能。
扶持其他的王爷到底比不上亲外孙，要是云夏菡成功诞下龙子，夺下皇位。
届时亲外孙登基，那他就是皇帝的外公。
皇帝年幼无法上朝，天下如何还不是他说了算。
常公公荷包鼓鼓心情不错，不介意和云迎海多聊两句，边说边朝外走。
说起来宫里的闹剧也有他的责任。八壹中文網
是他没看住圣上，才与圣上走散。
等发现时皇帝已经与云夏菡衣衫尽褪滚作一团了，只是可惜了云二小姐了。
诶。
云筠起初不明常公公奇怪的态度。
常公公是圣上的贴身太监，按理来说事事都以圣上为先。
刚才却大逆不道地暗示云迎海龙子之事，甚至有怂恿他参与夺嫡的嫌疑。
里头肯定有问题。
直到她看到了被人抬进来的云夏菡。
说是抬，一点都不夸张。
两个健壮的禁军侍卫分别抓着担架前后把手，“还请云小姐带路安置娴妃。”
云筠望向担架上的“人”，如果那还能被称作人的话。
躺在担架上的云夏菡被棉被裹成蚕蛹只露出个头，上面还盖了层明黄色的长布完全将她包裹。
冷风拂过，云筠看到了她盖在布下的真容。
姣好的脸蛋上指印交错，额头有淤血，浓密的乌发凌乱，发丝间隙中突兀地秃了几小块。
嘴唇开裂有殷红渗出，干涸的泪液斑驳在脸侧，眼神空洞像具死尸。
与其说是初次承欢，反而更像是被凌虐了一整夜。
常公公那番出格的话有了答案，恐是提前安抚云相见到女儿后的愤怒。
“云大小姐？”久久没得到回应，禁卫军又问了一次。
“二位请跟我来。”
她带头领着禁卫军朝后院走。
对云夏菡的遭遇，云筠很难升起同情。
说她冷血也好，恶毒也罢，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如果今天中药的人是她，下场恐怕会比云夏菡更惨。
云夏菡既然有胆子来招惹她，就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她这般惨状也是咎由自取。
刚一到院子，得知担架上是云二小姐，平日伺候云夏菡的贴身丫鬟立马扑过来，“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伸手去掀黄布，却被随行的禁卫军拦住。
“就把妹妹安置在床上吧，有劳两位了。”云筠随手指了指床。
禁卫军一声不吭，动作粗鲁地把“蚕蛹”甩上床板，就辞行离开。
“蚕蛹”隐隐发出闷哼，后又没了声息。
她的贴身丫鬟翠荷赶忙掀开黄布，瞧见云夏菡的惨相失声。
扑哒扑哒地掉着眼泪替她解开棉被，里头的玉体未着一物，却没有半分女子的柔美可言。
可怖的伤痕遍布全身，手臂还有几个牙印，上头的血迹已经结痂发黑。
翠荷哭得更惨了，上气不接下气。
主仆情深的景象惹人垂怜，但云筠心如磐石。
上一世原主被人戳了一辈子脊梁骨，芸香也像如今的翠荷般守护原主。
结局却是被云夏菡剥皮抽骨，带原主前去观刑。
原主最终在她的精神折磨下被迫出家，每日在寺庙焚香念经替芸香祈福。
她这一世早早地把芸香送走，留辛雨在身边顶替，也算是圆了原主的遗憾。
云筠大袖微拂，信信坐在香凳上，“还没恭喜妹妹以后就是高高在上的娴妃了，保不准肚里已经怀了龙种。”
借用常公公的话刺激她，针针扎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