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唾沫星子。”云长安嚼着瓜子，眯着眼睛看向说书先生，“不过呢，你这位前王妃还真是会收服人心。自打进城，没有一个人不说她好的。说她智慧简仆，善良懂事，美丽端庄。呵，这世上所有好听的词全用她身上了。”
“之前二十年，她表面上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她在怡清城内建了六家医馆，四家书舍得，全部对百姓免费。自打她出生起，怡清郡内六次减免赋税，皆是因为她。小时候两次是为她祈福，后面四次全是她提出来的。”慕长情说道。
“可是，她也毒杀了四位兄弟，三个怡清老王的宠妾，只要表现得比她有智慧，比她强，她就容不下。反正我要杀了她。”云长安转过轮椅，往窗边走，“走了，怡清城不好玩，东西也不好吃！还不如去后山抓几只野味烤来吃呢。”
“不去王府？”慕长情跟上她，给她捋顺背后压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不去。”云长安冷笑，“我嫌她臭。”
王府里隐隐传来唤魂的铃铛和诵经声，一阵大风卷来，悬在屋檐下的白幡高高飘起。云长安看都不朝王府的方向看，径直往北边过去。
北边是怡清城中最贫穷、最偏僻的角落，住着全城最穷的人。这里的房屋没有几个是完整的，一眼看去，皆破败不堪。
因为穷，脏，偏，所以这里也没什么官兵出没。夫妻二人就是北边城墙进来的。
进了清欢巷，臭味儿就越来越重。
数千贫民共用一井水，青石井台上长满青笞，四周污水横流。几只手瘦骨嶙峋的野狗正有气无力地在井台边转悠，而这里除了烂菜叶子，根本就没有可以果腹的食物。
“拿去。”云长安打开自己的干粮包，把几只包子丢过去。
狗狗夹着尾巴逃出十多步远，可怜巴巴地看着掉在井台上的包子，想过来又不敢。
“吃……汪汪……吃……”云长安两只小手握拳，抵在下巴上，冲着它们学狗叫。
“我们走开了它们会吃的。”慕长情推着云长安往巷子深处走，再扭头看，那几只狗儿果然跑到了井台前，一人咬了一只包子，狼吞虎咽。
“一个地方富不富，不看达官贵人，当看穷人。河阳当时也有穷人，但住处也不会如此恶臭破败。所谓清名，全是假的。”云长安停在一处破门前，手指抵开虚掩的门，朝里面看。
院子很小，破椅烂木堆在泥泞中。屋子已经倒了半边，残余的半间屋顶上铺着茅草，被水浇成了酱黑色，腐败的气息让人怀疑里面是不是藏了死老鼠。
“要进去？”慕长情弯下腰，把她的袍摆往上卷了卷。
“我不怕脏，以前也不是没住过这种破房子。”云长安小声说道：“要拿下怡清郡，就得拿下怡清民心。不然的话，我们无法顺利往南推进。我得让世人知道钟睿瑶的真面目。还有，这里不比河阳，地形复杂，城池比河阳大了四倍不止。我不想有任何一处地方被战火给烧着，我要得到完整无损的怡清王城。若能做到这一点，那天下人对你我的看清就会发生转变，往南进军的步子会更顺利。”
她说完后，半天没等到慕长情的回应，于是看他。
慕长情正站在快塌掉的围墙前，弯着腰在一堆污泥里找什么。
“你干什么呢？”
“这种泥叫衔安泥，有大作用。”慕长情用帕子包了一团泥，放进轮椅的暗阁里。
“这就是衔安泥？”云长安看了半天，轻轻点头，“好东西。这怡清城中果然处处都是好东西。”
“你们是什么人呀？”从外面进来了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妇人，满脸皱纹，浑浊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夫妻。
“我们迷路了。”云长安说道：“老婆婆，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对，就是一个人住。”老妇人点点头，佝偻着腰往里面走，“你们有牌子吗，没有的话就快走吧，晚一点就要来查牌子了。”
“什么牌子？”云长安好奇地问道：“我们刚从南城过来，那边没人提牌子的事。”
“你们不是怡清人？每个怡清人自出生起就会拿到了个官府给的牌子。刚刚贴的告示，我们郡主要招亲，城中全部宵禁，没有牌子的人都不许出门。赶紧走吧，擅自收留没有牌子的人，会被抓起来的。”老婆婆有点着急，过来赶二人出去。
“老婆婆别担心，我们有牌子。”慕长情扶了她一把，从怀里拿出两只牌子晃了晃，“其实我们就是官府派来查探民情的。”
“别扯谎啦，告示上还说，只要看到坐在这种怪椅子上的人就得报官。我老喽，不想和官府的人打交道，你们赶紧走。”老婆婆继续往外轰二人。
看来钟睿瑶已经准备好反击了。
云长安和慕长情退到巷子里，正准备继续往前，只听到身后一阵吵闹嘈杂，几只野狗夹着尾巴狂窜。
“查牌子，但凡有私留无牌者，立斩无赦。”铜锣声和大喊声交错传来，紧接着是喘门声，惊恐求饶声。
“无牌者，一律押到城外为苦力，今生不得归。你们还不走！”老婆婆站在门里，冲他们用力挥手。
“谢谢婆婆。”云长安诚恳地向她道了谢，和慕长情一起匆匆往前，在拐弯处又悄然潜回了老婆婆的破院后。
方才进去后，二人看了里面的形式，那倒下的半边屋子正好藏人。衙役衣着鲜亮，是不会舍得让自己的衣裳沾上泥污的。
不多会儿，那些人果然气势逼人地到了破门外。
“老婆子，查牌。”衙役用力拍门。
老婆婆从脖子上扯出脏兮兮的绳子，把牌子捧高了给衙役看。
“有收留外人吗？”衙役用刀尖托着牌子看了一眼，厌恶地拍回去，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
“没有。”老婆婆慢吞吞地点头。
“没有你点什么头。”衙役瞪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迈过地上的污水坑，拧着眉看向泥巴里的轱辘印，“死老太婆，你收留外人了是不是？为何有轮子印儿？”
“这是鸡公车走过的。”老太婆指向靠在墙边的一个破独轮车，还是一副闷怏怏的模样。
衙役踮着脚尖，踩着石块靠近鸡公车，弯下腰检查了一下轮子，捏着鼻子匆匆往回走。
“死老太婆听好了，不要收留外人，不然就把你的老骨头拆了当柴烧。马上要打仗了，将士们需要柴火做饭，你这老东西正好拿去烧，也算为我们郡主做了点事，没白吃我们怡清郡的饭。”
老婆婆弯着腰站在一边，衙役说一句，她就点点头。
“这破地方太臭了，咱们走。”衙役出了门，一行人继续往里面走。
云长安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当初之所以不喜欢钟睿瑶，就是因为发现阿范毒辣。一个真正品行高贵的人，是不可能用那样狠毒的婢女的。就像，一个真正品行高尚的王是不可能容忍手下如此对待百姓！
慕长情表面对河阳百姓无情冷漠，实则已经尽全力把矿工送去安全的地方生活。再看扬名天下的怡清王，却让自己的子民住在如此污脏的地方。
谁是真正的品行高贵，立分高下。
云长安从小盒子里取出一小块银子，放到窗台上，看着正坐在破灶前生火煮烂菜叶子的婆婆，忍不住说道：“如此污脏之地，婆婆想过去别处生活吗？”
“你们还没走啊……”老婆婆看了一眼二人，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团，摆着手说道：“不用帮我放银子，我不会帮你们做事的。我们这里是连座制，我不能连累左邻右舍。你们赶紧走，去南城躲着才对。衙役们不会查有钱的人。”
“我们不是躲，只是想看看名扬天下的怡清郡，到底是不是名符其实。”慕长情拧拧眉，把银子拿给了婆婆，“婆婆收下吧，这是我夫人的心意。”
“那不是公子吗？”老婆婆揉了眼睛，接过了银子，“那我帮你们拿去上香油，街尾的城隍庙很灵验，希望你们能安全出城。”
“婆婆，我们今晚不出城，也去参加招亲。”
“要抓你呢，而且你们不是夫妻吗？还去招亲？”老婆婆惊讶地问道。
“不是抓我，坐这种怪椅子的人也不止我一个。老婆婆您一直住在这里，没有去过别处吧？能不能给我们讲讲怡清城里的往事？”
“什么往事呀？”老婆婆犹豫了半晌，坐回灶前，长长地叹气，“行吧，反正他们也不会再来了，你们自己找地方坐。我这里也没干净椅子可以给你们，更无茶水，你们愿意留就留。这烂菜粥想必你们也不会想吃吧？”
“我有这个。”云长安又打开了小包，从里面拿出大馍，笑着说：“拿这个泡到汤里，一定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