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巨型画悬空而挂着,正对着她的画面色彩鲜红到刺目。
锦灯一个踉跄退后几步,有些站不住,还不等她细看就开始干呕起来。似乎是察觉到她受不了刺激了,那副画终于缓慢的卷动起来,收拢在悬梁上。
没有了画布的遮挡,站在对面拉扯绳索的人暴露出来了。
锦灯反射性的抬头去看,衣着是普通的宫女服,五官端正,却很普通,除了眉宇间有些熟悉。年纪与刚才见到的顾娘差不多,对上对方的眼睛,扑捉到些微惊诧之色。
似乎自己的容貌让她吃惊,瞬间的失神过后就平静下来了。
锦灯定了定神,脑海反复涌现刚才看见的画面。白雪覆盖的梅林,朵朵梅花绽放,本该唯美的画面,却凭空多了一滩血,刺目惊心。干涩的眼一直微微发疼,锦灯想,自己以后要避着点红色,最好是不去见,不然这眼睛……受不了。
两人都没有先开口,而这时外室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不少人涌进了院子。
锦灯心一跳,该不会是刘浙寻来了吧。
“我会再找你的。”那宫女说完这句话,迅速往屏风处躲,那里难不成还有出口?似乎印证了她的想法,有搬动石板的声音,细碎的很,转而就没有了。
地洞?锦灯脑海闪过两个词,还想抬步去看,房间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锦灯转身去看,果然是刘浙。
他带着一身冰冷,停在一步之外,刘浙眯了眯眼,眼角狭长,眸光深邃。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就随意的扫视一圈,视线又落回锦灯身上,似乎不在意房间里的其他东西。
包括悬梁上可谓稍加注意就能看见的东西。
锦灯留意过,他除了喜欢轻弹指尖思考问题,就是半眯着眼琢磨问题,无论哪一个,都昭示着一点,他的决定是很重大的。她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怎么开口,又挪不开步子,很想走过去,软着性子安抚,他一定不会太生气,可是,刚才看见的画,着实震撼。
刘浙等了半响,也没等到她走过来。他紧了紧拳头,背着手往外走,胸口有些气郁堵得很,连带着头开始胀痛,甚至有种眼前一黑的错觉,刘浙摇了摇头,禁不住苦笑。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知道她跟了上来。
两人出了房间,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房门前台阶处却只有笋丝,不见莲水。
锦灯四下里一看,没有她。
领头的跪着的是织锦司的主管,罗主管,他身后紧挨着的是邵管事,另一边是顾娘,还有几个锦灯不认识的人,看来像是负责人,不然也不会跪在前头。
“奴才不知道皇上驾到,没有迎驾……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罗主管边说边磕头,身子还有些颤抖。
刘浙本来没想停顿,都走到台阶处了,发现锦灯没有跟上来。他回头去看,锦灯面色有些白,眼睛看着跪着的罗主管,有些微挣扎之色。
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再抬头是对上刘浙的眼睛,锦灯楞了楞,然后努力的想笑一笑,牵动唇角,稍显无奈,她缓缓的往下跪,大家都跪着,只有她没有,难怪有些突兀。
然而不等她跪下去,刘浙就甩袖转过头去,“都起来。”
没有人敢不听,自然都利索的起身。
锦灯却是不好再往下跪,踌躇着该往哪里走,因为起身后众人不敢看刘浙,却都盯着她看。试想,这宫女怎么敢站在刘浙身后,还离得那么近。
房前就她一人,台阶处的笋丝也略显突兀,因为她一步之外站的人,气场太强了。
“负责做衣服的是谁?”
刘浙终于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罗主管身前。
众人闻言,视线顿时都落到罗主管身边的人身上。
顾娘哆嗦着唇不敢答话,却被邵管事捏了一把,不得不出列回道:“是……奴婢。”
“来人,”刘浙像是终于找到发怒的点,冷喝了声,“杖毙。”
“砰”顾娘闻言眼前一黑,晕死过去,倒在地上,靠的近的人都往后闪躲,生怕靠近了会被牵连。连一向与之交好的邵管事都不知觉的往旁边挪了挪。更别提罗主管了,吓得脸刷白,冷汗直冒。恨不得这顾娘死了消了刘浙的怒火。
刘浙要么不惩罚人,要么就是不留人。除了他宫里的人,近侍能有机会申辩一两句,这旁的宫里的,连自己因何死的都不知道。
从外面走进来的侍卫拉着晕死过去的顾娘就往外拖,显然已经当她是死人了。
众人皆有些被吓到了,连笋丝都有心有戚戚,这平日的看的多了刘浙温和的一面,差点忘了他是何等无情冷酷了。
“皇上……”锦灯忍了又忍,还是喊了声。这顾娘虽然惹人厌恶,但是,也不至要杖毙了,她刚才还有些拿不准刘浙意欲何为。
“她,还不至于……”锦灯还没说完就被众人近乎惊恐的目光淹没,不由有些僵硬压下去想说的话。
差点忘了这众人跟前,一介宫女哪有资格让皇上收回成命。她跟刘浙呆的久了,自然不知道宫里人是多么惧怕刘浙的,所以敢在他面前讲这样的话,在他们眼里是提着脑袋不怕死的。
“哼!”冷哼了声,刘浙大步往外走。
直到背影快消失在院门口,锦灯叹了口气,连忙赶上去,笋丝跟上来也是沉默了。
而等她们两也离开了。僵在院中的织锦司上下齐齐长舒一口气。
“这宫女……是谁啊?”
安静中不知是谁先出声了。
“看衣服,是莲都宫的……”
“我倒是认识那另一个叫……叫什么来着?”
“笋丝吧……”
“对!对对……”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气氛渐缓和,罗主管却还没有回神。刚才他看了良久才想起锦灯来。
禁不住抖索不已,辛人库总管成勤死了之后,他收敛了以往嚣张的做派,开始规规矩矩的行事,虽然上任的夏总管,夏收,这么多年来一直与他不和,如今压他一头之后,反而没有多加为难。
看见锦灯那一瞬,他才恍然,为何夏收能当上总管,而他却没有。
“安静!”眼看大家都开始激烈的讨论锦灯到底什么人,刘浙怎么会来这里,言语间越发的无所顾忌,罗主管吼了一声,顿时满院静寂。
“这顾娘的教训,都记住了?”
众人茫然摇头,顾娘因何而死他们都不知道,怎么记住?
“邵管事,你说一下怎么回事?”
其实罗主管也不清楚情况,当邵管事跑来告诉他,刘浙来了的时候,三魂七魄都没了,哪里知道什么原因。
邵管事一直也在恍神,看见锦灯的时候,只觉得眼熟,也想不起在哪里,何时见过。但是,刘浙是冲她来的,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了。
“咳咳,我也不太清楚,皇上一进门就直接往后院找人……而顾娘,八成是因为……因为怠慢了贵人。”
话音落,一地唏嘘声。
就在众人神思各异时,侍卫拖着被杖打的半死不活的顾娘回来了,丢进院子里,转身就走了。
竟然没死?
良久的沉默,谁也没开口。而看着还有气的顾娘,罗主管吩咐道:“以后,织锦司的头号贵人是谁,都记住了!”
这件事情,是锦灯以宫女身份,却逐渐成为后宫里默认的不可得罪宫人的开端。
一路小跑着回了莲都宫。
等在院门口的小衣子有些焦急的迎上来,噼里啪啦的就是一顿抱怨:“你们这是去了哪了啊?不知道皇上来了么,早膳时间都过了一个时辰了,皇上可还没吃……唉,我这是什么命啊,这么苦,刚才皇上迎面走过来那可是吓死人的表情……”
边走边说,跟在锦灯身边,听的笋丝都头大。锦灯自然也是,早膳迟了一个时辰,那看来,是一直在等自己,或者是寻找。
今日的刘浙情绪太不对劲了。
锦灯揣着一肚子的疑惑,与往日一样上桌给刘浙布菜,后者在她进门的时候已然开始动筷子吃了。
“小衣子,让人弄新的热汤上来。”
桌子上的汤都没有冒热气,也不知道换了。
小衣子刚还想躲开的身子僵硬在地,哀嚎一声:命好苦啊,他都让人换了三次了,谁叫你们早点回来。他认命的再去跑一趟,临出门给了锦灯一个哀怨无比的眼神。
锦灯看的好笑,倒是心情稍霁,一转眼看见刘浙的动作,立马跳过去阻止:“哎,凉汤喝了拉肚子啊……”
双手拽着对方拿着勺子和碗的手,四目相对,眼里都有些变化。
“我不是故意的,最多下次出去跟陈全他们说一声,好吧?”
锦灯心里琢磨了良久,刘浙生气定是因为自己擅自乱跑,让他找人。
刘浙暗叹,他不是生气,这点事还不值。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反手去握锦灯的手,有些冰凉。
“眼睛怎么有些红?”
他看见她的时候,锦灯的眼睛是红红的,却又不像是哭过,那个瞬间,刘浙觉得很不好。
“啊?”锦灯诧异的眨了眨眼,然后伸手就要去揉,却被刘浙拉住了双手,不得动弹,“我也不知道,怪乎一直有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