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笋丝的贴心照顾,锦灯身子养着养着,真的见好。阿絮的不告而别,渐渐被她忘怀,隐隐知道她去了哪里。
八岁那年,她曾记目睹过阿絮与她的母妃争吵,起因是什么她不得而知,约摸是因为一个男人,一个叫阿素,阿树,或者是阿苏……的名字在她们口中反复出现。
而当墨子说爱过一个人,让她很痛苦,随即露出那样悲凉浅淡的笑容。
锦灯受不住的问了出口:“那个人叫什么?”
墨子面色微僵,似乎不愿说,对上锦灯略带探究的目光,终是了然。
“你想问你身世?”
锦灯心微凉,果然……手指不受控制的蜷缩握拢,浑身流泻出淡淡的悲伤。
“我曾经做了个梦……梦里是兰溪宫的荷塘,荷香袭人,清风袅袅,那时母妃,絮姨,奶娘,还有莲月,你,我们都在,可是,似乎还有个人在……从小到大我从未记得过那个人。”
那个人,存在感一定是很低,不然她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是,那个人,一直存在着。
“锦灯,我不知道你现在知道多少,或是说,猜到了多少,”墨子怅然,埋藏太久的秘密,揭开来,似铁烙印在心,一触即伤,“阿絮前几日来找我告别,我就有预感了。”
当年的兰溪宫的人,终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莲月,福子,阿絮,都去了……伴着墨子轻缓的声音,娓娓道来的故事,锦灯闭着眼听着,直到声音停住了,夜深了。
笋丝进来服侍她上床休息,怔怔然的只觉得头疼,勉强喝了碗汤药,才真的睡过去。
那些太医苑开来的药,多半都带有安眠作用,不然她不会这么嗜睡。然而,因为身子虚,若是在休息不好,真要垮了。
感觉到身子见好,锦灯就知道,她错了。那日在威风库那么控诉刘浙,全凭着满心的委屈与愤怒。愤怒的是刘浙让她恢复记忆,就将她丢在飘香院不闻不问,分明是存了心要遗忘了她。
而委屈的是,自己身上还带着香消玉殒的毒,他都不知道。所以,遭受皇后乱棍之刑时,才会那么绝望,痛苦。
有些事情,须得慢慢体会,细细琢磨,才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真相。
“这天老是不见晴,被子都是一层湿气。”
开了窗,凭栏远望,天空灰蒙蒙,雨丝飘摇,偏院内花草有限,无甚景致可观,倒是石板路被冲刷的干净,如一面水镜,倒影着院内景物……
锦灯无聊的看着,手里的书良久没有翻页了。
笋丝难得的抱怨一句,她也没听清楚。
“几天了……笋丝……”
案桌上堆的满满的册子,书籍,她却无心去看了,喃喃出声问了句,笋丝却不解其意,反问道:“什么?”
锦灯略带幽怨的目光投向了窗外,瞬间恍然,笋丝扑哧一笑。
“三天了。”
然后抱着收拾的换洗的意衣物就出去了。只是,那掩不住的笑声传来,听的锦灯不爽快。
三天……处理什么事情要三天?小衣子是每日都来送东西,可是,只字不提刘浙干什么去了。
独居在这个没人的偏院,也没听见什么风声,笋丝每日都要出去,带回来的消息有限。大多是后宫琐事。知道锦灯不爱听,笋丝也不会讲。只不过,刘浙三天都没有来后宫,是人尽皆知的。
一上午心神不定的晃悠过去了,锦灯有些呆不住了。
“笋丝。”
“怎么了?午睡?还是起来走走?”
锦灯摇头,都不想,刚想开口说,就传来敲门声,她眼神一亮,露出一抹笑,刹那惊艳。
笋丝一愣,又想起当初在瑞安宫初见,就被锦灯的笑颜惊艳一把的场景。说不出,什么感觉,如此笑颜,经年如一日,不曾变过,没有被这后宫熏染……着实可贵。
吱呀一声打开门,迎着水光站着的人,却是笋丝不识的。
锦灯眼神一转,落在她身边,倒是有些眼熟。
“怎么,不让人进去说话?”
开口的声音很冰冷,如她的容颜般。
笋丝思忖着要不要让她进来,内室就传来锦灯的声音:“让她们进来吧。”
收起雨伞置于门口一角,两人进屋,先除下沾湿的披风,跺了跺脚,接过笋丝递过来的干面巾,粗粗拭擦了番被水汽笼罩染湿的发丝,方进了内室。
锦灯已经端坐在案桌前,正倒着茶。
“贵人临门,陋室粗茶,”清浅一笑,“莫要见怪。”
何贵人神情微滞,不过半年未见,变化真是惊人。她身后的佩儿更是傻了。
两人都愣在那里,随后进来的笋丝几不可见的摇头。
“添两个凳子……这地方真是小,桌椅都是单个的。”
笋丝闻言抿唇不应声,这地方小是小,但是哪个物件不是高档雅致的?堆了几件毛毯的长榻,靠背是镂空雕花,那唯一的凳子,还是刘浙做过的,楠木墩制作的……案桌,床……木架,衣柜……
数过来,笋丝都要叹气了。她也是来的第二天,才发现这小地方的内里乾坤啊。
何贵人一坐下,接过笋丝端过来的茶,终是回神。她虽然出身不高,但也是见过世面的,眼睛毒的很,扫视一圈,就看出不少门道。
心中微哂,金屋藏娇莫不如是。
“不知,之前本宫侍女传的话,入没入你的耳?”
何贵人向来直来直往,而且,锦灯是聪明人,还是直爽点好。所以,稍一思忖就直奔主题。
锦灯倒是喜欢这样的性子,坦然道:“入耳未入心。”
“为何?”
锦灯抿了口茶,只是摇头,她不想介入这后宫浑水,更不想成为别人往上爬的梯子。
之前只是不想,现在却是厌恶。想到后宫那么多女人,她就头疼。
“锦灯,本宫不与你废话,两年前就盯上你,是因为看见你跟皇上暗中接触,而且,情谊非浅。”
找上门来就打算摊牌的,敞开了说,如今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两年下来,她都要被她哥哥逼疯了。
怨其不争,恨其无能,更怒其连累。
“哦……然后呢?”
锦灯平静的饮茶,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在秀洲宫第一次被何贵人找上的时候。那时候,她就评断此人不足为谋,所以,那前几日对佩儿回的话,也是不以为谋。
现在,她依旧如是想。然而接了下来的何贵人的话,却改变了她的初衷。
“盯上你的人,可不止本宫……别看现在平静如水,似乎谁也不在意莲都宫出现了个匪夷所思的人物,也不在意长兴宫的领宫内监的小徒弟天天往着偏院跑……更不在意,皇上几次三番的诡异行踪。”顿了顿,轻笑起来,“真是羡慕嫉妒,恨啊。”
锦灯蹙眉,她的语气完全没有丝毫嫉妒,倒是像开玩笑。
“你知道,一道有缝隙的蛋,会被苍蝇盯死,一只也就罢,这后宫的女人,何其多。”
何贵人边说边注视着锦灯的神色,见她没有松动痕迹,心里还有些敬意,如此淡定,不简单呢,难怪多次对自己不屑一顾。
“多谢贵人直言,但是,锦灯还是那句话,抬爱了,锦灯受不起。”
“你……”何贵人放下杯子,对上锦灯那双明澈的无痕眸子,揣测不出,她究竟是什么想法,真的是不想跟自己合作?
锦灯其实有些松动,但是,林婕妤的情还没有还,加之莲都宫掌灯,是她比较合意的生活和身份。可若是,真如何贵人所说,自己的处境似乎也不安稳。
“贵人何至于此?”
“因为,想要爬的更高,才不会被人踩在脚下。”
锦灯摇头,自己能助她爬的更高?
“你能。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了。”
何贵人见她不信,又补充道:“现在宫里,盛宠的是瑞安宫的木良娣,做大掌权的是文承宫贤妃,两方相互制衡,太后彻底是湮灭,只是,这都是表面的罢了,那木良娣来头有些不明不白,太后病的更是毫无根据。”
这些锦灯也是知道的,所以还是不发一语。
沉默了一会儿,何贵人起身,”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思量着,晚点给本宫答复……”
“不……不用晚点,我可以助你,但是,我想问个问题,你须得诚实回答。”
何贵人心一喜,面色微变,隐隐有些激动,点头,不管一个问题,还是十个,都不是问题。
“你为什么不喜欢皇上?”
锦灯捏着杯身,看着她的眼睛,这个问题,看似很简单,却是她最关心的。
何贵人愣了愣,冷如冰霜的面容有片刻的破碎痕迹,高挑的身姿微晃了下。
“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永远不可能属于我的人?”她的话如她的人一样,傲然到骨子里了。
这句话,也让锦灯失神了。
属于?这样的一个词,让人心悸。那人永远不可能属于别人,或者说,属于某个人,他一直被分享,因为他处在一个必须被分享的位置。
锦灯心口如被针刺了一下,有个看不见的口子,渗出血,钝痛钝痛。
似乎,这就是墨子说的,爱一个人,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