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次又要睡很久,然而,锦灯醒来的时候,也就是第二日。
她睁眼看着床顶发了会呆,耳边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锦灯诧异的侧头,是个宫女在换衣服。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那人披着外衣就转身,见她醒了,露出浅淡无痕的笑。
“饿了吧,我为你准备了白粥。”说完,她然后边走边穿好衣服,将还冒着热气的一碗粥从桌子上端过来。
锦灯动了动唇,刚想说话。
“先润润嗓子吧。”就着对方的手,喝了口水,也是温水。她放下杯子,将碗拿过来,问道:“趁热吃点?”
其实,勺子都已经伸到嘴边了,哪有商量的意思。
锦灯抿了一口,终于开口。
“笋丝,好久不见。”
“嗯。”笋丝平静的喂着她喝粥,“你是天快亮的时候,被送回来的,送人的是皇上,阿絮姑姑跟着皇上走了,以后……我留在你身边。”
“咳咳……”
锦灯剧烈的咳嗽了几下,笋丝停了手,轻拍着她的背,将人扶正了靠着床,“刚才长兴宫的小衣子来看过了,将太医苑开的药都留下了,临了说,皇上下了早朝会过来。”
刚刚平息的咳嗽,又加剧了。
锦灯忍着难受说道:“笋丝,你……是故意的么?”
后者继续端起碗,就要喂她,锦灯皱着眉头抿着唇不动。
“你要是不喜欢,我换个方式说……”
在锦灯怔楞之际,笋丝收回手,收敛了情绪,恭敬的起身,低眉顺眼的开口:“奴婢笋丝,莲都宫掌灯宫女,自荐而来,甘愿追随,侍奉左右,今日……”
“好了……咳咳。”
锦灯忍不住想笑,这人还真是知道她的性子,“还是换回去吧……”
笋丝无所谓的又重新坐下,开始喂她喝粥,一如开始。沉默持续到一碗粥快要见底,锦灯摇了摇头,吃不下了。
笋丝干净利落的收了碗,服侍她漱口,换衣,勉强支撑着才能起身,锦灯还是选择穿了身素白衣裙,让她扶着转移到房间里的长榻上。
“会一直在么?”打破静默的是锦灯不甚清晰的呢喃。
笋丝背着她在一旁木架水盆里搓了搓面巾,然后拧干了拿过来,为锦灯擦手。这细致周到的照顾,不知为何竟比阿絮更让她舒心自然。
好像两人认识很久,好像很亲和的关系。不过是见了几次面,然而,每次都记得很清楚,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冥冥之中,注定相遇。
“会的。”
锦灯忽而就笑了。
静如清浅水波漾,潋滟几许明媚色。
“很好,谢谢……”
不问她为何而来,不计较其他,这种信任,让笋丝也感动。
“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有种预感。”笋丝徐徐道来。
瑞安宫初见,就注意上锦灯了。
“我与莲月曾多次一起掌灯守夜,她每次都会说起你……后来,她死了,我见到了你……与你在莲都宫门前分开的时候,我怕你会走出莲都宫,才说那样的话,希望你留在这里……这也是莲月的希望。”
“现在,看来,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就如你还是回到这里了。”
“你知道我的预感是什么?”
良久的沉默,只有两个字不甚清晰的响起。
“知道。”
因为锦灯也有一种预感,觉得笋丝会陪她很久,一直在这个深宫里伴着她,不会一个人太寂寞。
想来她的预感也是如此。
而事实的确如此,笋丝是她意义上真正的侍女,唯一的,陪着她度过繁华绚烂的盛宠时期,熬过寂寂时光,等待花开的日子,直到,最后,花开花落平静如水,岁月安好。
敲门声响起,笋丝起身去了外室开门。站着的赫然是刘浙,还有敲门的陈全。
笋丝清了清嗓子,行礼,“奴婢笋丝叩见皇上。”
刘浙一身明黄色龙袍,看来是直接从千庆殿过来的。
“她醒来了?”
笋丝依旧挡在门口行跪礼,闻言,清脆的嗓音略略提高:“回皇上,锦灯现在身子不适,还要修养,不宜打扰。”
刘浙面色微变,本想要提步径直进去的想法立刻隐去。
这是不想见他?想了想,也好,先让她缓一缓。他转身就要走,又皱眉顿步,回头声音也抬高了:“朕明日再来。”
甩下这句话,就大步离开。
陈全至始至终都垂着头跟着,心里却偷乐。每每看着刘浙不顺畅,他都有种隐忍的快意。
尤其这两日,他真是受尽折磨……而且要是让长兴宫的人都知道,那简直是个大快人心的消息。
锦灯在屋里听见,忍不住蹙眉,然后舒了口气。只是,还没等她放松多久,一波接一波的事情就来了。
笋丝去后厨弄吃食,掌厨的姑姑和颜悦色的将一个精致的食盒递给她,不言而喻的暗示,这是长兴宫派人送来的。
为何不直接送到锦灯房里?还不是想掩人耳目。只不过,真有些掩耳盗铃的味道。
小衣子一个下午就来了三次,送了一次药膳,一次燕窝,一次糕点。
锦灯自然不想吃,小衣子就在旁边看着,然后开始诉苦,要是不吃,他又要挨罚,板子打多了次数皮肉也厚,就怕刘浙这次换了法子罚他,什么鞭刑啊,夹手指啊……听得锦灯扶额,终是吃了点。
晚间,锦灯乏了,躺着浅寐。笋丝被她打发去太医苑了。
这个偏院,真的很寂静。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夜里,秋意甚凉,但到底没有冬日之寒。锦灯浑浑噩噩间,想起那年也是入秋的时候。陪伴她五年的大黑,忽然死了。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失去。
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少了陪着她的狗,谁也不在意,除了她自己。连她最爱的母妃也很快遗忘了。似乎也是从大黑死了开始,她的身边就留不住人,总是无缘无故的离她而去。
失去太多了,就没有第一那样深刻的记忆,还有沉痛感。
随后锦灯沉浸在失去玩伴的阴影中,加之后来云和帝见她因为一条狗闹腾,大怒之下,罚她禁足了,所以,她都忘了,大黑死之前,下过一窝崽,只活下了一只,唤之小黑。
在小黑一岁的时候,锦灯送给了刘浙。大黑死了,记得的人,除了她,还有刘浙,还有现在的威风。
“锦灯,醒醒,夜深了,上床睡吧。”耳边传来笋丝模糊的声音,锦灯睁开迷蒙的睡眼,喃喃道:“威风哪有小黑好听……”
笋丝扶她起身的手一顿,侧着耳朵问:“什么?”
锦灯醒过神来,摇了摇头。若是,真的念旧,就不该那样。
第二日,淅沥沥的秋雨,愁煞人。
当门外响起声音的时候,锦灯捧着一本发黄的书,看的入神。
笋丝在旁边绣帕子,屋里染着的不是熏香,而是一种草药,略带果香味。
刘浙这下很直接的推门进来,入目所见,让他有些恍惚。
这样的场面,透着淡淡的难言的温馨。
笋丝先是行礼,这次只是微微欠身,还不等他说什么就,自个起身平静的收拾东西,为锦灯添了点水,另外拿了个杯子,在锦灯身边的案桌上也倒了杯茶。
然后,不声不响的出去了。
刘浙看的满意,倒是个玲珑心思的女子,留在锦灯身边,甚好。
“在看什么?“
他在之前笋丝坐着的凳子上入座,似乎这个是靠着长榻最近的位置。抬手自然就去拿案桌上的倒好的那杯茶,闻着没有味道,入口却很苦。
然而,对于刘浙来说,这还不算苦茶。
难得是,锦灯竟然也喜欢喝这种的。
“疑难杂症。”锦灯轻声回道,眼睛一直没有抬,不见礼也就罢了,还无视他的存在?
刘浙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向来不喜欢说话,更别提跟别人解释,在她面前已经是退步到不知道怎么退了。
“郑太医怎么说?”
锦灯的冷静淡漠还没维持多久,就主动打破了。
“过度劳累,缺乏睡眠。”
“啪嗒。”
手中书倏然掉落,锦灯似不认识他一样,眯起眼来审视道:“说的是你吧?”
刘浙失笑,一夜不顺畅的心,豁然通顺了。
“是你,也是我。”
锦灯闻言忍不住瞪眼,忍了又忍才吐出几个字,“前天晚上的话什么意思?”
醒来到现在,翻来覆去的想的问题,不是哥哥……怎么可能?
刘浙敛下笑,放下杯子,往前凑近,“一个问题,一件事。”
锦灯咂舌,双眸似水,透着一股子灵动,面色虽然有些病态的白,但是,这样靠近了看,透亮的肌肤似乎吹弹可破,如凝脂。
“皇上要是没什么事,就请让奴婢休息吧。”
锦灯心思百转,哪里能轻易上当。
刘浙吃瘪,堵了话,有些无奈。
“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要撤了柳粥道太医之首的职位?”
刘浙眼神一沉,眉梢一拧,没想到他的退步,换来她这个问题?声音瞬间冰冷了:“你再说一次?”
锦灯怒了努嘴,欲言又止,到底是没再说一遍,也堵了气冷笑:“不敢,奴婢还想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