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1 / 1)

一个人的职业生涯,会遇到各种危机,比如刁难多疑的上司,不怀好意热衷于甩锅的同僚,袖手旁观关键时候落井下石的同伴等等。

今日周鸿就遭遇了被同僚推出来顶雷的危机。

符金在朝堂里浮沉半生,见周鸿有临阵脱逃的迹象,不肯接他的茬,趁着魏帝心情好,索性开口向魏帝禀报:“陛下,微臣今日与周大人前来,乃是有事向陛下启奏。”成功吸引魏帝的吸引力之后,他才丢出了炸雷:“秦七在牢房里畏罪自杀,已经不治身亡了!”

魏帝龙颜渐怒:“……就知道符卿来了没好事!”

符金可不想一个人吃瓜落,忙将周鸿也拖下水:“微臣失职,请陛下恕罪!周大人近来勤勉查案,除了看卷宗,或往秦家宅子里去勘查,还时常去牢房里审问秦七。秦七自杀之后,微臣很快排查最后一次见他的人,除了狱卒,便是周大人,微臣很是好奇周大人跟秦七都说了些什么?”

——见过无耻的,可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诬陷的。

魏帝的疑心病极重,这是举朝共知之事。符金若是张口就咬出周鸿,说他逼死了秦七,直白的指认,魏帝大约不会相信,但是他含糊其词将矛头指向了周鸿,以魏帝心思之深沉,疑心他是再正常不过了。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不怕亲眼所见,就怕毫无缘由的臆测。

不管周鸿是不是最后一个见到秦七的,符金都会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他这一招金蝉脱壳堪称漂亮。

魏帝对他原本的怒意很容易被周鸿转移了注意力。果然魏帝的神色冷淡了几分,目光转向周鸿:“可否请周卿告诉朕,卿与秦七最后一次见面,他都说了些什么?”

周鸿通常去牢房里见秦七,并不问他这些年如何建立有序的私盐市场,或者贩盐的巨款去了哪里,总是东拉西扯聊些别的。

譬如聊聊小时候的事情。

两人都出身于世家高门,但周鸿是正房嫡长子,身份尊贵,从小就知道身负重任,所以常周震丢到营里摔打的时候毫无怨言,也坚持了下来。

但秦七却是秦府庶房子弟,亲祖母身份上不了台面,这一房人在正房嫡支面前便永无抬头之日。他谈起小时候在老宅子度过的日子。

“……小时候嫡支的堂兄弟们没少给我使绊子,明着暗着的骂我上不了台面,嫡房的姐姐更是不会看我一眼,好像多瞧一眼都会脏了她的眼睛。后来家里出了个太子妃,每年往东宫送的东西不少,都巴不得将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过我们这一房在嫡房眼里,怕是连鸡犬都不如!”

周鸿总结归纳,就是小时候被正房嫡出欺负,长大了想在嫡支面前扬眉吐气。读书考功名没办法压正房一头,就算是真中了进士,家族人脉肯定也还是捧着嫡房子弟,跟在嫡房子弟身后能喝点剩汤就不错了。

秦七可不想一辈子做嫡支子弟的跟屁虫,最后便走了捷径,开始做生意,想要在经济上让嫡房正房他的存在。

他起先也走的是正道,但每年的收益并不能达到让嫡房侧目的地步,更何况另眼相待,于是挺而走险……就开始了贩卖私盐的勾当,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秦七与周鸿年纪相差无几,而周鸿身上自有一种军人沉稳的气质,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肯当讲故事一般讲给周鸿听。

他讲的入神,周鸿听的认真,从牢房里出来拍拍身上的灰,便将秦七的这段故事封存了起来,只当从来也没听到过。

人生在世,苦楚多于欢愉。

然则真正品行高洁的人,是不会踩着无数无辜的人爬上去的。

秦七自去做他野心勃勃的秦家庶房子弟,也可以赚大钱扼住秦府经济命运脉,那都无关紧要,可他与盐帮勾结哄抬盐价,逼的无数平民百姓吃不起盐,这就不可饶恕了。

贩卖私盐也是要担风险的,价格若是太低,利润不够。官商匪勾结的好处就在于,明面上官盐自是官府定价,听起来公平公正,但实际上官匪一家亲,有意哄抬了官盐价格,再行贩卖低于官盐价格的私盐,那私盐的销路几可想象。

他从大理寺牢房里出来的时候,脑子里还回荡着秦七的话:“……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其实是投胎,有些人从生下来就被无数人捧着,将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但有的人却是被人踩到了泥地里。”

这话前半句针对的大约便是太子妃的亲弟弟秦维栋,在族里排行十一,要比秦七小了好几岁,但是从小却被阖府捧在手心里。

——太子妃亲弟弟,便是下一任的国舅,哪怕年纪小小,也无人敢小觑。

周鸿在御前奏对,还是有美化的意思:“微臣最后一次见到秦七,他讲的都是小时候在秦府老宅子里受到的委屈,以及对正房嫡出子弟们的不满,还感叹自己不会投叹,生来命贱如泥。微臣觉得……他大约心中不平。从微臣跟他数次接触,以及秦府祖宅里女眷们争吵骂他的话音里大约可以猜测得出,秦维新对秦府不但没有感激之意,反而有恨意。以前也许想过报复,但报复不成反累及自身,所以……他若真是自杀,也不奇怪。”

秦七官名维新,果然是位极富有思想的先进青年。

只是历代推除出新,想要独自闯出一片天地的年轻人们失败的概率大大高于成功的概率,秦维新先生也不例外。

他不但没有尝到革新的甜头,还走到了死路上去。

魏帝听符金汇报案情进展,早就厌烦了他毫无新意的工作方式,每次都是冷冰冰的结果,过程能简化就简化,能省略就省略,中间遗漏的部分要么魏帝脑补,要么追问,可恶度不低于茶楼里吊人胃口的说书先生,好好的故事非要留个尾巴。

周鸿的报告别出心裁,居然从秦维新的小时候讲起,让魏帝在鄙视嫌犯的同时,对他的身世有所了解,从秦七的思维方式入手,似乎更能理解他的想法。

理解虽不苟同。

魏帝就当听故事一般听了周鸿的讲述,脑子里自行得出了个结论:秦府满门被关押,太子妃的胞弟秦维栋也不例外,秦七见到此结果,说不定也觉得很是满意呢。

大殿里一时极静,只回荡着周鸿对案情的分析:“任何一件案子跟嫌犯都不可能是独立分开的,而是互相影响的。比如这个人的出身背景,他从小的生活习惯,所思所想所求,也许都影响或者推动一件案子的进行。秦七若不是自小受尽鄙视冷眼,堂堂秦府的公子,想来是不会剑走偏锋参与安排贩卖私盐的。罪固不可恕,可这件案子也并非无迹可循,微臣还想将秦维新的所有来往密切的亲朋好友的关系网都仔细疏理一遍,说不定能找到新的线索!”

符金被晾了多时,本来想等着看周鸿的笑话,魏帝若是迁怒于他之后,训完了他便没力气训自己了,哪知道姓周的口若悬河,居然将陛下说的面上露出沉思之意,竟是有几分赞同他的光景。

他忙见缝插针:“陛下,微臣愿意协助周大人去查秦七的来往亲朋蜜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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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鸿回去之后,心中暗道好险,对符金简直恨的牙痒痒。不怪这人能坐在大理寺多年都不挪窝,原来抢功甩锅都有奇招。

魏帝气色似乎不太好,到底还是答应了符金的请求,遣了他二人出宫去。

符金在皇宫门口向周鸿拱手:“多谢周大人解围。”

周鸿也知道此人并非真心道谢,只不过是给彼此留几分颜面,到底是官场老狐狸,深得做人留一线的古训,他也不好撕破脸骂对方推自己出来顶雷,只能微笑以对:“符大人向来秉公无私,在下佩服。最近跟在符大人身边若是能习得大人一二招,终身都受用不尽!”特别是推卸责任甩名这招使的太极漂亮了!

也不知道符金是没听懂他话中之意,还是听懂了也能面不改色的装傻,反正符大人一面正气道:“你们年轻人经过的事情少,老夫虽然打仗不如周大人,但若论办案子,还是要比周大人经验更老道些的!”

周鸿回到小院之后,恨不得捶床,在叶芷青面前破口大骂:“都是一帮不要脸的老狐狸,符金真是尽得外祖父真传,就连这趋吉避劫也学得十成十。有事就把别人推出去,能领功劳的时候也绝不含糊,把脸皮抹下来揣袖里就往上闯。”

叶芷青听他话中之意,到底对虞阁老还是有几分埋怨的,也不知道是埋怨他躲事还是别的,总归两人之间有了心结。

她笑着将周鸿的脸皮往旁边扯了扯:“让我瞧瞧夫君的脸皮是不是比不上符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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