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京中酷暑,叶芷青拖着快要临产的肚子坐在院里乘凉,兰心在旁打扇,青禾跟着思萱将洗的紫嘟嘟的葡萄盛在盘子里端了上来,低眉顺目道:“大奶奶请吃。”
如果说初进小院的时候,她与兰心心气还有点高,怀疑叶芷青是周鸿养的外室,但是经过这两个月的暗中观察,虽然没从这院里任何一位嘴里听到有关男女主子的私事,但也能大略得出结论:这两人当真很是恩爱!
叶芷青怀着身孕,周鸿在外忙碌,竟也能按时回来陪妻子用饭休息,更不曾分房睡过。
据说每个正室夫人怀孕之后,最担心的就是男人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想要做些别的事情,便只能找小妾通房来替代。
叶芷青却从无此忧心,院里现放着个醉月楼的前花魁,她也能吃饱喝好,时不时把花魁娘子叫出来让她表演些文艺节目。
兰心借口没有趁手的乐器,叶芷青一句话就将她堵了回去:“让宋叔陪着你去外面挑,银子我出。”
青禾瞧不过去,不知道在她面前嘀咕过多少遍:“姑娘又不是唱曲儿的,她……自己恐怕也不是什么正经出身,就只会消遣姑娘!”
宋魁是个实诚汉子,对叶芷青的话从来不打折扣,当日就带着兰心去街上挑了琴跟琵琶,当晚回来叶芷青就欣赏到了青楼楚馆老少爷们花大银子才能欣赏到的曲子。
兰心姑娘的花魁不是白拿的,琴棋书画皆是下过苦功的,就连舞蹈也是打小练的。书画叶芷青欣赏不来,她算不得文艺青年,一直挣扎在糊口的温饱线上,理智大于感性,也没那么多伤春悲秋的情绪,棋也不曾沾过手,因此兰心姑娘的一半技能竟是闲置用不上。
只有琴与舞能够在她无聊的养胎生涯中助助兴,让她不致于那么寂寞。
兰心侍候了她几回曲子,还得了点赏银,虽不及以前醉月楼里恩客的赏,但意外的不堵心,青禾再抱怨起来,她到有感而发说了句实话:“侍候大奶奶听曲子总比迎来送往侍候那些男人们强吧?”
大奶奶一介女流,欣赏水平有限,只要有曲子听她就很高兴,一曲弹完啪啪啪鼓掌,恨不得将她夸出花来,十分羡慕她的音乐素养,还要赏她点心果子银子尺头,目光里全无亵玩之意,比之眼睛里冒着绿光恨不得将她扒光为所欲为的臭男人们强上许多。
兰心有时候弹的心不在焉,偶尔错了几个音符她也不懂,等她回过神来也觉得好笑——以前哪里这么松懈过?八壹中文網
前往醉月楼的恩客里不懂琴音的不少,但是偶尔碰上个把有音乐素养的,要是听出她弹错了琴,那就等于砸了招牌,能让她从花魁的位子上掉下来。
兰心在醉月楼这几年心神疲惫,开初被赎回来之后还想着争奇斗艳,满身戒备。哪知道在小院里住了一个多月之后,在周鸿夫妻俩日日秀恩爱之下,那股心气儿竟然不知不觉间松懈了下来。
青禾不太同意她的观点:“姑娘,侍候大奶奶曲子是不错,可是大奶奶也不能保姑娘一世荣华啊。姑娘还是应该为往后多想想,总也要找机会近了爷的身,将来生下个一儿半女,后半生也有个依靠。”
兰心从开苞之后就在醉月楼与姑娘们争奇斗艳,表面上看着风光,但内里早争的心力交瘁,头破血流了,只是表面看不大出来,还是一副淡然的才女模样。
离开了争胜的环境,周府老宅子三不五时竟然也会往小院里送些补身子的药材,随着叶芷青肚子越来越大,秦嬷嬷往小院里跑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每次来都要盘桓半天,兰心便瞧出来了,多半是婆媳斗法,母子质气,这才别宅另居。
周夫人想拿她当枪使,才顺水推舟将她塞了进来。
她竟是渐渐将争宠的心思淡了下去,竟然当真一门心思的侍候起孕中的叶芷青。
虎妞与思萱看的极紧,院里又有宋魁赖大庆等人,汤药饮食一概不让她们插手,就算打杂也有点人看着,但叶芷青不是那等跋扈的妇人,别的地儿待她们做得到的宽松,也允许她们在宋魁的陪同之下上街买些针线小玩意儿,或者出去散散心。
有一回兰心远远瞧见楼子里的姐妹,却觉得恍如隔世,回到小院弹了一首曲子才找到了魂魄。
叶芷青吃的惬意了,将剩下的半盘子葡萄赏了丫环们去吃,她扶着肚子在院里转圈,念叨周鸿:“公子怎的还不回来?”
宋魁怕累着了她,自告奋勇:“要不我去寻寻少将军?”
“他最近到处查案,出门连个固定的地儿都没有,宋叔去哪里寻他?还是别了!”又吩咐虎妞:“将酸梅汤冰起来,大热的天出门去查案,怕都要中暑了。”她最近是懒怠动弹,正好可以考虑赖大庆的课业:“大庆,你去弄几个降暑的汤剂来,我瞧瞧。”
赖大庆接了任务自去开方抓药,那一笔字写的歪七扭八,惨不忍睹,也难为叶芷青能认出来。
周鸿在外面奔波回来,进门就喝到了降暑的汤药,叶芷青还道:“夫君若是觉得不好,肚子倘有不舒服,那可不是我的错,只管找大庆就好了,今儿的汤药是他抓的!”
“为夫最近哪里得罪你了?竟惹的娘子这般狠心待我!”周鸿抱胸做个委屈的模样,逗的她捧着大肚子咯咯直乐:“整日在外面浪,不陪我,不知道虎不算罪责一桩?”嫌弃的扯着他的袍子捂着鼻子:“别当我不知道,你自己闻闻这上面的脂粉味儿!”
周鸿近来致力于梳理秦维新生前的人际关系,从他的生意伙伴到红颜知己,但凡来往的都要细细查一遍。
秦仲民倒是从地方上押解归案,但据前去锁拿的钦差回来向魏帝禀告,秦仲民在当地官声不错,如果不是儿子出了事,他恐怕还不致于被连累,有更上一层楼的可能。
周鸿仔细询问过钦差,又审问过秦仲民,结论有二:要么他比较善于伪装,假装对秦七贩卖私盐被幕后黑手操纵之事全然不知;要么他也是同谋。
鬼知道姓符的打着什么主意,两人私底下交换意见,他对周鸿的结论并无异议,还拍着他的肩膀勉励:“周大人年富力强,凡事交到你手上老夫再无不放心之理!”
周鸿:“……”呵呵。
他带着手底下的人将秦维新的人际关系翻了个底朝天,发现这位官家公子也算是个风流种子,在外面挥金如土,连红颜知己都快以军中小队的人数来计算了。
周鸿万般无奈,只得深入欢场,带着周浩等人日日流连烟花之地,最新打听来的消息是,除了外面那些明里暗里的相好,秦七竟然同醉月楼的嫣红姑娘过从甚密,似乎与兰心也有过春宵一度。
他今日便去了醉月楼,花了银子去见嫣红姑娘。
嫣红姑娘丰腴高挑,眉目艳丽,眼神妩媚动人,与清丽楚楚以才气名满京都的兰心姑娘全然不同。
稍有才气的男人们见到兰心姑娘,大约会有想要与她诗词唱和的兴致,精神满足了才会转而向肉*欲,但嫣红姑娘属于男人们一看见便想摁到床上去的类型,让叶芷青来形容便是个肉弹。
周鸿扶了叶芷青慢慢回屋,进了屋子外袍便被媳妇儿给扯了下来,扔到了地上:“快拿走拿走,一股脂粉味儿,呛的人嗓子疼!”
“娘子这是吃醋了?”
最近暑热,叶芷青怀着身子更是热上加热,不必动都是一身的汗,心里烦躁便满是火气,看再英俊的丈夫也不能消火,更何况英俊的丈夫还带着一身脂粉气回来,明知道他是为着查案还是心里窝火:“赶明儿等我生下来,也去外面拈花惹草,看你醋是不醋?”
周鸿“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伸开双臂要抱着哄她:“乖乖,是我的错!就算是查案也应该与外面的女人隔开八丈远的距离,中间要是问话让周浩去问就好了,何苦舍了自己的清白是不是?”
叶芷青推他:“你走开!热死了还贴上来!本来没这么热,贴过来更热了!”她热的心浮气燥,上午秦嬷嬷过来又唠叨了一堆注意事项,还旁敲侧击想要哄她向周夫人低个头,去老宅子里生产。
她又不是昏了头,大着肚子上赶着受虐。
好容易相安无事,大家离的远彼此客客气气处着就完了,还要凑过去找不痛快。
将秦嬷嬷打发走之后,由丫环们服侍着歇息,原本也没什么,但周鸿带着一身脂粉气回来,心里便无端觉得委屈,见到他再忍不住,一腔邪火就朝着他发了出来。
周鸿乍着手往后挪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问:“心里难受?要不要踹我几脚解解恨?”
——这个提议妙!
叶芷青顿时眉开眼笑,扶着肚子朝他走了过去,还狞笑道:“你可不许逃!若是逃了看我怎么折腾你!”
周鸿无奈:她穿着软底鞋子,又大着肚子,难道还能踢疼了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