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把超市的灯关上，把卷帘门拉下来，锁上，然后一起骑着车子往医院赶。
小县城规模相对较大的医院只两家，其他的就是小医院或者专科医院之类的，陈羽住的那家是整个县城最大的那个，陈母住的这个是第二大的那个，不过医疗水平和各项设施都没有第一家的好。
陈母为了不让陈羽发现自己生了病，宁愿呆在这个第二的医院。
时间确实很晚了，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好在是夏天，即使没有路灯的马路上也有隐隐的亮光，姐弟俩一路沉默，陈俊一直跟在陈羽身后，像个小小的护卫者。
其实陈羽心里也很没底，这么晚了，即使去了医院，也不一定能见到陈母，可是不去，她是不会安心的。
其实在得知陈母住院的那一刹那，她的心里其实没有太多意外的，陈母的身体平时就不是太好，虽然她刻意隐瞒，但是她的身体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了下来。
陈羽一时想不起陈母是什么时候不在的了，最近她的记忆力是真的越来越差劲了，思维也在慢慢变得迟钝，有些记忆就像是上了锁，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老天爷像是在慢慢收回给她的恩赐，让她越来越剥离原来的世界。
姐弟俩到医院的时候，住院部的门已经关上了，值班的保安冲他俩摆摆手，“现在见不到了，明天再来！”
陈羽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也不想为难他，但是今天如果见不到人，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现在迫切的想见到陈母，哪怕只是远远的见一面也好。
她乞求道：“大叔，您就让我们上去吧，我妈她住院了，我去看一眼就下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跟你说了，现在人都休息了，你明天来也一样！”许是看见两人还是学生模样，保安也没有太为难，只是尽力的解释。
陈羽傻傻地站在那里。
强烈的无力感再次袭来，她总是这样毫无办法，六年后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难道无奈是人生的常态吗？
三人就僵持在那里，保安似乎在等着她放弃。
陈俊原本站在陈羽后面，他朝前走了两步，挪到陈羽前面，和保安面对面站着，他个头很高，保安站在他旁边，堪堪到他的耳朵。
他说：“叔叔，你就让我们进去吧，我姐姐是高三，马上就要高考了，明天还得回学校上课呢，你就行行好吧，我保证，我们上去看一眼就下来！”
陈俊央求的声音，就像是一个急着要见妈妈的孩子，听着让人心里发软。
保安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陈俊再接再厉抓住他的胳膊撒娇，他终于受不了了，摆了摆手、“上去看了，赶紧下来。”
“好嘞！”
陈俊一边回答着，一边拉着陈羽的胳膊，就往楼上跑，陈羽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听到保安在喊：“你们俩小点儿声！”
陈俊把步子放的轻了些。
住院部只有五层，陈母住在第三层，他们没有坐电梯，沿着楼梯爬上去。
陈羽现在才反应过来，幸好陈俊之前来过，要不然现在他们莽莽撞撞地跑来，真的要跑空了。
陈俊带着她避过护士值班台，径直沿着走廊朝东侧而去，夜晚的病房少有的安静，走廊上几乎没人，陈俊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前停下，他转头对陈羽说：“咱妈就住在这。”
病房的门紧紧关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静悄悄的，就像是里面不曾住着人。
这个时候，陈羽心里却涌现出一阵退缩之意，刚才一腔热血跑过来，但是真的到了地方，她甚至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她害怕门的那边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可是，她想要的结果又是什么呢？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开了，她来不及反应，只是愣愣盯着门的那边。
开门的是是她的父亲，陈父显然也愣了一下，她把门关上，才小声地开口：“你们俩怎么来了？”
陈俊站在陈羽后面低着头，他不敢看陈父的眼睛，只是小声的回答：“姐想来看看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处在变声期的原因，他的声音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不知什么时候，陈俊在陈父面前再也不似往常那般，变得小心谨慎。
“你们简直是胡闹，赶紧给我滚回去！”陈父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尤为的清晰。
“爸，我妈得的是什么病？她现在怎么样了？”陈羽终于开口，她还记得上次从家里返回学校之前的情景。
他们父女俩还没和解。
陈父终于把目光转到陈羽身上，刚才他一直在对着陈俊说话，像是没有看见她一样，看来他还记着那件事情，不肯轻易低头。
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就瘦了一大截，眼窝深陷，皮肤蜡黄，下巴上的胡须也长了出来，他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脸上甚至浮现了一丝病容，仿佛他才是那个生病的人。
也是，有时候照顾病人也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情，虽然他对陈母谈不上多么体贴，但是在在这种时候，他还是尽到了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看到这样的他，陈羽心里涌出无限的心酸。
以前她从没有这样的想法，她对自己的父亲怀有根深蒂固的敌意，所以不曾站在他的角度考虑过问题。
可是他中年失去了老婆，却也没有再取，女儿远在他乡求学，身边只有一个还未成年的儿子。
他带着陈俊把日子过的乱七八糟，但是陈羽顺利毕业，陈俊好好长大，这些年，他的生活有多心酸，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说到底，他也是个可怜人。
陈羽知道，自己不该用“可怜”这个词形容自己的父亲，可是除了这个词，她想不到其他合适的词。
陈父似乎叹了口气，为什么这样说？因为陈羽也不确定自己听到的那声叹息是真的，还是仅仅是自己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