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羽打开那封折叠的不算整齐的信纸,说是信纸,其实就是一张普通的不知道从哪里撕来的本子的纸。
开头一如往昔,只是那上面的字已经凌乱的看不清楚,陈羽只能靠着猜测才隐隐读懂其中的意思。
陈羽心中难受,以前冯鸣宇明明写的一手好字的,他还专门去上过书法课,那曾经站在光里的骄傲的少年,现在却低着头躲在光照不到的地方。
老天果然是残忍的。
信纸上皱皱巴巴的,能看的出来写信之人心绪不宁,或许这封信写了很长时间,因为信上的内容断断续续,完全没有连贯性,字迹也是一会儿凌乱无序,一会儿又稍稍好了一些,就像写信之人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一般。
陈羽心头一酸,就要滴下泪来,她压抑住心中的情绪,慢慢地读起信来。
“陈羽,最近过的好吗,快考试了吧,祝你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你曾说我会好的,我们都会好的,但是现在我要食言了,我走不出过去,注定要死在我无法忘怀的过去里,可是看到你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我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我有时候会想也许我这一辈子就要呆在这个埋葬了我灵魂的地方,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在外人看来这里是恐怖和可怕的,但是在我们这些身处其中的人来说,一切刚刚好。
我们不用顾及别人的目光,可以大喊大叫,可以沉默不语,也不用觉得羞耻,不论我们做了多么荒诞的事情,在别人看来都是正常的,因为我们是“精神病”啊,他们会怕我们,会躲我们,会觉得我们丑陋不堪,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这些都不重要。
一大段的空白……
陈羽,我发病的时候也会忘了你的名字,忘了我们的曾经,你不会怪我吧?我想你是不会怪我的,因为你一直是那么的善良和美好,我也曾有过和你一起并肩而立的想法,但是最后你越来越好,我却像是一滩烂泥,只能呆在腐烂变臭的塘底……
我清醒的时候想的最多的人是你,不是我的爸爸,也不是我死去的妈妈,而是你陈羽,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劣?我这样一个人却妄图把你扯向深渊。
我已经很久不在疗养院了,因为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底的疯子,我爸爸只能把我送到“精神病院”,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在这里我也不再感到害怕,只是清醒的时候会感觉到无尽的孤独。
我那个可怜的父亲,他曾经骄傲的儿子,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疯子,不知可悲的是他还是我。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我就这样死在这暗无天日的泥沼里,是不是于我于他都好?
可是我却依旧贪恋这世间仅存的美好,我有时候也会做梦,梦里的我还是你的后桌,你总是喜欢转过头对我微微一笑,你说你喜欢我家的土豆粉,可是土豆粉店倒闭了,给我们做土豆粉的妈妈死了,我们再也吃不到了……
陈羽我想谢谢你,谢谢你给我这暗淡无光的人生留下了一丝温暖……
希望你你以后都要快乐,带着我对你的祝福。
如此残破不堪的我,有一个卑微的请求,在你去看这个美好世界的时候,如果能稍稍记起我就好了,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留在你记忆中的我仍是那个光明灿烂的少年……”
信写到这便戛然而止,陈羽心中的顾虑如升腾而起的浓雾,隐隐绰绰看不清,但是她知道冯宇鸣已经处在崩溃边缘,她的同学,她的好友,她可以任他消散吗?
她不能……
当下,陈羽暗自捏了捏手,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在她看信的间隙,教室里依旧热闹不减,杨思言依旧在为刚才的事情忿忿不平,头埋在桌子下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连陈羽看信的时候都无动于衷,要是在平时她早就扑过来同她一起看了。
一个周诚就把她气成这样,看来周诚在她心中的地位不一样。
所谓无爱亦无嗔……
陈羽心中了然,如果在六年前她未必看的清,但是现在重新来过,一些被迷雾遮住的东西,现在骤然看清了一些。
这算不算拿了上帝的视角?
陈羽想到这晃了晃杨思言;“还生气呢?”
杨思言抬起头,脸被胳膊压了一道红痕,眼圈也红红的,看来真的气的不轻。
杨思言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脸,问陈羽:“怎么了?”
“你要不要准备节目?”
“你想表演节目吗?”杨思言不解,因为平时陈羽对这一类的事情唯恐避之不及,并且生活委员也说了,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准备节目,何必去浪费时间呢?
没想到陈羽却点了点头,“嗯……”
其实陈羽在看冯宇鸣的信之前,完全没有这个心思,就像杨思言想的那样,她对这些事情并不热衷,她不是一个热衷于表现自己的人,即使这样她也足够耀眼。
曾经,她也曾沉浸在这份虚荣之中,后来又觉得这些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虽然好看,但是总归不真实。
回来后,她更加淡了那份争强好胜的心思,但是今天她看了冯宇鸣的信,又突然觉得,人活一世,总要留下些什么,哪怕只是些美好的记忆。
他们就要分别了,和杨思言和易阳阳、周诚、张琪、童越……这些在她的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痕迹的一群人,她在几年之后回想起来,却连一件具体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终究是记忆太过浅薄,薄到没有任何重量。
那就在记忆里多加些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