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仪走入朝堂。
原本哄闹的朝堂此时一片死寂。
无论是法家弟子,还是儒家弟子,全都是面如死水。
范仪即便没有亲眼看到朝堂上刚刚发生的事情,但通过观察众人的神色,也能猜出七七八八。
他微微点头,生出一丝对陆鞅的感激之情。
他想要拜托陆鞅做的事情,他果然如愿上演了。
现在,陆鞅已经为他铺好了舞台,接下来的是非成败,就全看他的表演了。
范仪心中默念《鬼谷子》的口诀。
“数与时相偶者也。说者听,必合于情。”
(谋划必须周到慎密,游说他人要选择心意相通的对象。)
“抱薪趋火,燥者先燃。平地注水,湿者先濡。情合者听,故物归类。”
(抱着柴草走向烈火,干燥的柴草就首先着火燃烧。往平地倒水,低湿的地方首先注入水流。进行游说的人必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双方感情相合才会听取。)
口诀念诵完毕,范仪文宫微动,纵横之力悄然汇聚于丹田气海,融入他的话语之中。
范仪上前拜见施礼:“下大夫范仪,拜见我王!”
秦月容此时的脸色并不好看,但在范仪的面前,她还是强打精神。
“范卿远道而来,辛苦了。你在云阳履新已有数月,不知政事进行的是否顺利啊?”
范仪笑着回道:“云阳民风淳朴,乃方先生故里,百姓知礼好义,所以即便臣下才能不足,治理起来也还算得心应手。”
语罢,范仪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道:“此乃云阳民生大略,请大王过目。”
许公公从范仪的手中取过奏章,放在秦月容面前。
秦月容翻开奏章一扫而过,紧皱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
自范仪来到云阳后,云阳的人口在籍人口竟然生生增加了两成有余,地方财政居然也出现了小幅度增长,而秦月容最看重的垦荒事业上也交出了一份相当亮眼的成绩。
作为一位刚刚履新的官员,范仪所交出的这份成绩单就算放眼整个大秦,都是可以名列前茅的。
这让秦月容不由对他高看一眼,心情也好转了不少。
她欣慰的点头道:“短短数月,在籍户数便增加了七百有余,范卿不愧是能令方先生刮目相看的贤才。如此成绩,真是令寡人颇感震惊。”
范仪谦虚道:“大王过奖了。”
秦月容问道:“您短短数月便能交出这般政绩,不知是在云阳推行了何种政策?不如说来让寡人长长见识。如果可行的话,也可以考虑将其在整个大秦推而广之啊!”
范仪等的便是秦月容的这句话。
他笑着回道:“其实我什么也没做,一切都是方先生的功劳罢了。”
秦月容好奇问道:“喔?此话怎讲?”
她对于有关方源的话题一向很感兴趣。
范仪道:“云阳乃是方先生的家乡,又是您赐予他的封地。
云阳移居来的这七百余户人家中,有大半都是仰慕方先生的名声来的。
方先生素来享有仁义无双的美誉,哪怕对待陌生人都能以礼相待。
哪怕像是我范仪这种险些死于茅厕之中的卑贱小人,方先生都愿意伸出援手搭救。
因此,天下人都相信方先生主政一方后必定能够仁爱百姓,所以全都前来亲附他。
这些移居来的人当中,有崤山败卒的亲属,也有喜好礼乐的儒生,还有自关东迁徙而来的饥民。
大家虽然身份不同,但却都被方先生的一颗仁心所打动。
孟子曰:仁者无敌。
我最初读到这句话的时候不能理解。
但现在,我想,百姓愿意不远万里前来投奔方先生,这大概就是所谓仁者无敌的体现吧?”
范仪一语言毕,便静静的观察着秦月容的表情变化。
果不其然,她一直紧绷着的面容有了些许松动。
“方先生德才兼备,能够养育他,的确是大秦的福分啊!”
范仪笑了笑,拱手施礼道:“我这些日子治理云阳,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云阳百姓对于方先生的爱戴。
当然,他们爱戴方先生,也同样爱戴您这位救方先生于水火的君王。
如果不是您从东陵侯的虎口中将他救下,此等君子怕是已经身死道陨。
能够拥有方先生是大秦的福分,能够拥有一位仁君又何尝不是大秦的福分呢?”
韩是闻言眉头微皱,他似乎猜到了范仪接下来的动作。
而秦月容的脸则有些烧得慌。
她心中直呼范仪这是打算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之前还逼得曾廉等儒生差点要以死明志,现在范仪又拿出仁君的名头套在她的脑袋上,给她戴高帽。
如果她还打算照直推行法家的学说,那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儒生们说话是直来直去,逼得别人下不来台,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而纵横家的策士则是软刀子杀人,虽然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但却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捅了人不说,最后他还要面带笑容的问你疼不疼。
不过,秦月容虽然知道范仪打算干什么,但她并不打算戳破。
她也知道变法必定引起动荡,如果一味偏袒法家,只会激起其余各家反弹。
但是,此时正值变法关键期,她就算知道变法存在种种缺陷,也不能对韩是减轻半点支持的力度。
否则,便会招来反对势力的反攻倒算,最终全盘推翻新法。
她作为君王,如果此时表现出折中的态度,结果只能是两边都不讨好。
所以说,哪怕她想要折中,这个要求也不能是由她来提,而是要任由两方博弈,让他们自行拉扯出一个相对合理的结果。
而范仪今天来干的,就是这个活。
对于范仪的软刀子,秦月容祭出了一贯的装傻战术。
“云阳的百姓,真的如此爱戴寡人吗?”
范仪笑道:“那是当然。其实我这次临行前,云阳的百姓还为您献上了一件礼物,托我将其转交给大王。”
说到这里,范仪小小的卖了个关子:“我可以稍微透露一下,这个礼物,是关于方先生的一幅画。”
秦月容本来对礼物兴致缺缺,可一听到是关于方源的,立马有了兴趣。
“关于方先生的?难道云阳的百姓也知道寡人思念方先生,日日期盼着他早日归秦,所以献上方先生的画像好让寡人睹物思人吗?”
范仪笑道:“具体如何,大王一看便知。”
秦月容喊道:“来人呐!速速将那幅画呈上来!”
秦月容一声令下,没过一会儿,两个甲士便抬着一幅长度足有两三丈的画步入大殿。
画上蒙着一层红布,让人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
秦月容笑着冲范仪点了点头。
范仪心领神会,他走上前去一把揭下画布,满朝臣子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幅画上。
只见画中描绘的乃是秦国朝堂,朝堂正中站着位咄咄逼人的魏国使者,周遭的秦国臣子则缩着脑袋不敢出声,秦月容也是战战兢兢地可怜模样。
从画中内容来看,这时间点应该是崤山战败之后,秦魏和谈之前。
一众臣子见了这幅画,犹如被人揭了伤疤,他们对范仪怒目而视,大声斥责。
“范仪,你什么意思!”
秦月容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她问道:“范卿,你不是说,这是关于方先生的画吗?”
范仪闻言,轻轻一笑:“这当然是关于方先生的画了。”
秦月容问道:“那方先生此时在哪里?”
范仪向前走出一步,振声喊道:“方先生,在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