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容闻言,面色不虞。
但曾廉今日却一反常态,往日里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形象就像是被他从秦国扔到了齐国去了一样。
他抓住秦月容的痛点一顿猛击。
“马在拉车时受惊了,那么君子就不能安稳的坐在车中。
老百姓在政治上受惊了,那么君王就不能稳坐江山。
马拉车时候受到了惊吓,那就没有比使它安静下来更好的了。
老百姓在政治上受到惊吓,那就没有比给他们恩惠更好的了。
选用贤能的人,提拔忠厚恭谨的人,提倡孝顺父母、友爱兄长,收养孤儿寡妇,补助贫穷的人,像这样那么老百姓就安于政治了。
老百姓安于政洽,然后君王才能安居上位。
如今秦国经逢崤山战败,国内孤寡众多。八壹中文網
大王您非但不体贴他们生存艰难,反而以新法逼迫他们远离故土开垦荒地。
又引来三晋之民,让他们鸠占鹊巢,对其大加补贴。
如此一来,有谁还敢感念您的恩德,为您竭尽忠诚?
《荀子》有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列位先王之所以可以开辟西土建立秦国,都是源于百姓的拥护。
您之所以能够继承君位,也是因为百姓念及先王的恩德,这才让您有了执掌秦国的机会。
现在,昔日东陵侯受到百姓唾弃,以致于身败名裂的下场还历历在目,您为何偏要一意孤行,听信韩是等人的谗言呢?
我之所以愿意辅佐您,也是因为认定了您会如同先王那般奉行仁义,以一颗慈爱之心怜悯百姓。
岂料,您今日却能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子曰:大节是也,小节是也,上君也。大节是也,小节一出焉,一入焉,中君也。大节非也,小节虽是也,吾无观其馀矣。
(孔子说:大节对,小节也对,这是上等的君主。大节对,小节有些出入,这是中等的君主。大节错了,小节即使对,我也不要再看其余的了。)
如今我身为奉常,执掌一国的教育,然而您这位秦国地位最崇高的学生却被教导成了这幅模样。
这实在是我的罪过,我曾廉已经没有脸面再苟活于世,也不忍看到秦国覆灭的那一天。
所以,我恳请大王赐我一死,让我了却我这一身的罪过吧!”
曾廉一席话说完,不止秦月容大惊失色,就连刚才追随他的不少儒生都吓得面如死灰。
儒生中有的人毫不犹豫的追随曾廉,一如曾廉那般跪地高呼。
“请我王开恩,赐我等一死!”
还有的,有如侯大人那般之前被蒙在鼓里的儒生,此时已是进退两难。
你说喊吧,要是秦月容真的气血上头把他们宰了怎么办?
你要说不喊吧,那以后在这大秦的儒学圈子里是不用混了,不说被儒生们骂,老百姓就能戳着他们脊梁骨骂一辈子。
侯大人想到这里,心一横,索性也跟着跪下来高喊。
“请我王开恩,赐我等一死!”
一旁的黄大人斜睨了眼他,微微点了点头:“果然是你奶奶的好孙子。”
侯大人低声怒骂,眉毛差点没立起来。
“姓黄的,以后这种事,你提前和我通个气行不行!我侯坤不是软骨头,但你们联合曾大人搞突击检查可太损了!
最起码的,你得让我有时间把后事安排妥当了啊!”
黄大人淡淡道:“后事?那东西安排了做什么?我这个提前知道的都没有安排,您还需要安排吗?”
侯坤愣了一会儿,随后喜道:“黄岐,你可别蒙我啊!难道咱们这次不会死?”
黄岐应道:“我不知道。”
“啊?!”
侯坤怒道:“你耍我玩是不是?都要死的人了,你还和我摆什么谱?到时候大家一起死了,不提前安排好后事,留下的孤儿寡母谁照顾?”
黄岐道:“放心吧。如果你我真的为国事而死,自然会有人替你我照顾好家人的。大王的眼瞎了,百姓的眼不会瞎的。”
侯坤闻言愣了片刻,随后,他心有惭愧的垂下了脑袋。
他摇头叹了句:“也不怪曾大人通知了你却没通知我。黄兄的境界,的确比我的境界高啊!”
秦月容望着乌泱泱跪了一片的儒家臣子们,一时之间感觉有些棘手。
这群人为民请愿,如果真把他们推出去斩了,弄不好就要激起民变。
而且秦国的招牌,从此之后,差不多也就彻底臭了。
最重要的是,远在外乡的方源要是听到她把这些人全砍了的消息,还不得隔着崇山峻岭跳脚大骂?
看着这群为民请愿的儒生,秦月容心里的滋味儿有些微妙。
明明她有这么多爱民如子的臣下,可为什么这群人在东陵侯掌权时不愿站出来,而在她推行新法时,又能如此义无反顾的舍身取义呢?
是被方卿感染了吗?
秦月容微微叹息,她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一旁的许公公见秦月容为难,此时赶忙冲上来为她解围。
“大王,臣以为诸位大人都是为国为民,但新法事关重大,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讨论出结果的东西。不如咱们先议其他的,把这东西留到后头解决可好。”
秦月容点头道:“许公公说的是,众位大人再容寡人想想。先听听其他的议题,换换脑子,也都冷静一下吧。”
————
秦国的朝堂之上吵成一团,而此时的范仪正在偏殿等待召见。
在偏殿工作的,除了负责护卫的守卫以外,便是负责教导范仪面王礼仪的儒家官员了。
范仪是方源所举荐的人物,同时也是纵横家的辩士。
因此范仪今日前来面王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而曾廉在大殿直上直言进谏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偏殿,儒家官员们或喜或忧。
喜的是曾廉终于愿意出头了,而忧的则是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得胜归来。
他们心中不定,自然要求教于范仪。
有人走到范仪身边小声询问道:“范先生今日有几成把握?”
范仪抿了口茶,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我不知道。”
“啊?”
范仪此言一出,顿时激出了在场官员一身冷汗。
他们说道:“范先生可切莫开玩笑。”
范仪笑道:“我可没有开玩笑。纵横捭阖皆是博弈,世上哪有十拿九稳的事情?你不让我搏上一博,我哪知是成是败?”
“那先生可否告知,您今日是打算用什么方法搏上一博呢?”
范仪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借用了《鬼谷子》当中的一句话。
“圣人所以能成其事者有五:有以阳德之者,有以阴贼之者,有以信诚之者,有以蔽匿之者,有以平素之者。”
(圣人所以能完成大业,作出正确的判断,主要有五个途径:有用阳之道来感人的;有用阴之道来惩治的;有用信义来教化的;有用爱心来庇护的;有用廉洁来净化的。)
官员们想了想,觉得范仪初来乍到,从前也名声不显。
因此,他并未信义可用,也无爱心能庇,更无廉洁感化。
所以他所要采用的,不是阳之道,便是阴之道。
“不知道,您是打算如何运用阴阳之道呢?”
范仪闻言,还是不愿回答,只是含糊道:“行阳道则努力守常如一,行阴道则努力掌握事物对立的两面。”
官员们见范仪口风这么紧,自知撬不开他的嘴,只能蔫着脑袋回了各自的岗位。
此时,一个小太监火急火燎的冲入偏殿。
“范大人可在?大王召见,请速速整理衣装,随我上殿面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