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都寿春。
今天一大早,楚王宫城门前便停了一辆马车。
在仆从的搀扶下,马车上慢慢走下来一位白胡子老头。
老头子虽然年纪不小,但腿脚利索、精神矍铄,完全看不出老态。
负责守卫王城的守卫们看到老者走下马车,守卫兵长急急忙忙的迎了上去。
”陈老,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这还不到上朝的时间呢。“
老头子咳嗽了两声,微微摇头道:“老头子我也想多歇息一会啊!但是楚墨学派的那帮崽子哪里让老夫能有半天安生?”
守卫兵长愣道:“楚墨的那帮游侠又闹事了?”
老头生气道:“岂止是闹事!简直就是目无王法!你快帮我通传大王,就说我有要事禀报!”
这位老者正是楚国法学大家陈到,也是公认的法家势脉集大成者,更是担任着楚国最高司法长官——廷理。
他不仅名望极高,掌握的权势也同样骇人。
这样一位法家出身的学者,天生就和楚墨学派不对付。
这些年来,陈到抓住机会就要将楚墨学派批判一番。
而戴士充灭人满门的事情一传到陈到的耳朵里,更是把老头气的一翻身就从床上滚了下来。
陈到这一醒,第一个念头就是坐着马车来找楚王痛斥楚墨学派。
兵长正要转身去找楚王禀报,没想到另一边又有人把他叫住了。
“这位小哥,不麻烦的话,劳烦再帮我通禀一声。”
兵长转眼望去,另一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个老头。
这老头的精神头同样不错,只是他的打扮明显要比陈到寒酸不少,一双穿的烂到不能再烂的草鞋上还沾了不少泥巴。
但兵长可不敢小觑此人,因为这同样是一位大人物。
“您怎么来了?”
打扮寒酸的小老头笑眯眯的回道:“好长时间没来看看我的大侄子了,走走亲戚还需要盘问吗?”
兵长满头冷汗:“自然不必。”
陈到见了那小老头,眼睛瞪得好似铜铃。
他开口大骂:“楚仁!你好大的胆子,纵容门人行凶不算,你居然还敢腆着脸来见大王!”
没错,这位打扮寒酸的小老头,正是楚墨学派的当代矩子,也是当今楚王的亲叔叔——楚仁。
楚仁也没给陈到好脸色看,他回道:“如今戴士充尚未定罪,案子也尚未调查清楚。陈先生身为我楚国的廷理,岂能武断定罪?”
陈到的仆人见到主人被讥讽,立刻出声帮他还击。
“你们楚墨学派的案子还需要审吗?到你们据点里随便抓十个人杀了,九个都不冤。况且戴士充这些年犯了多少案子?如果全部加起来,他早该被推出去斩首了!
之所以他能活到今天,不就是因为大王顾忌到您的面子吗!”
仆人话刚说完,还不等楚仁反驳,陈到便率先怒斥他的言论。
“放肆!岂能胡言乱语!”
楚仁则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切,半点想要给自己回护的意思都没有。
他说道:“看来陈先生还有家事需要处理,既然如此,老夫就先走一步了。”
说着,他便跟随兵长步入宫城。
而陈到则一脸怒气的斥责着仆人。
“混账东西!你乱说些什么?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杀十个楚墨,九个都不冤?”
仆人悻悻道:“我说的不都是实话吗?”
陈到怒道:“就算你说的是实话,十个人九个不冤,可剩下那个错杀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
“老夫之所以一大清早赶着来见大王,就是为了向他表明态度,要求他惩处戴士充维护我大楚法治。
而你刚才的说法,又和戴士充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区别?老夫厌恶楚墨学派不假,但就算要杀他们也得合理合法,岂能胡乱杀之?
楚仁这老狐狸一大清早就想拱老夫的火气,为的就是拿到老夫的话柄。倘若他一会儿在大王的面前复述你的说法,你让老夫如何应对?”
仆人听完了陈到的话,这才明白自己是中了楚仁的圈套,于是赶忙向自家先生道歉。
可陈到却不买他的账,而是哼了一声,跟着守卫快步离去。
楚仁已经快了他一步,而楚王向来心肠软,如果让楚仁再多劝一会儿,到时候就算他说破嘴皮子,怕是都无法更改楚王的意志。
陈到一想到这儿,顿时运起法家修为健步如飞,跑的简直赛过兔子。
一时之间,王城之内竟然出现了一抹奇景。
一黑一紫两道光辉你追我赶,一瞬之间竟然将王城贯穿。
此时正在寝宫安睡的楚王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便被守在宫外的侍女进门叫醒。
“大王,大王您快醒醒吧。”
楚王稀里糊涂的揉了揉眼睛,胸前斑白的胡子上还沾着些做梦流下的口水。
他问道:“怎么了?”
侍女见他醒了,赶忙跪在地上禀报:“您快出去看看吧。楚先生和陈先生又在宫外打起来了。”
“啊!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侍女赶忙将戴士充的事情如实说了。
楚王听了一拍脑袋。
“唉,快!扶我起床!”
楚王慌里慌张的起了床,在侍女的帮助下换好衣服。
他前脚刚出门,就看见楚仁正和陈到扭打成一团。
楚仁的左脚踩在陈到的胸口上,而陈到的右掌则死死地揪住了楚仁的左脸。
两个老头纠缠不清,躺在地上谁也不肯撒手。
不过好在他们动手的时候都比较克制,只凭本身力量,全都没有动用自身修为,所以并未破坏宫城中的建筑。
看见自家叔叔和一国之老如此作为,楚王的第一念头不是发怒,而是慌慌忙忙的跑上去劝架。
“您二位怎么又开始了?”
陈到见楚王来了,一边揪着楚仁的脸皮,一边开口规劝。
“腾蛇游雾,飞龙乘云,云罢雾霁,与蚯蚓同,则失其所乘也。”
(腾蛇在空中游走要依靠雾,龙在天上飞翔要依靠云,一旦云消雾散,它们就会与蚯蚓没有两样,这是因为它们失去了所要依靠的东西。)
“故贤而屈于不肖者,权轻也。不肖而服于贤者,位尊也。”
(因此贤能的人屈从于不贤能的人,是因为贤能的人权势太轻。不贤能的人服从贤能的人,是因为贤能的人地位高。)
“尧为匹夫,不能使其邻家。至南面而王,则令行禁止。”
(尧在做老百姓的时候,指挥不了他的邻居。到他做了帝王的时候,却能够做到令行禁止。)
“由此观之,贤不足以服不肖,而势位足以屈贤矣。”
(由此可以看出,贤能的人不足以制服不贤能的人,但是权势和地位却足以能够制服贤能的人。)
陈到说到这里,楚仁抬腿又给了陈到胸口一脚。
陈到被这一脚踢得差点背过气去,然而缓过来之后,却没有半点住口的意思。
他说道:“如今戴士充知法犯法灭人满门,如果您不能奉公行法,那么您的权威就会遭到破坏,权威被破坏,您的地位就会下降。
当初的尧舜这样的君王尚且要通过权势驱使他人,如今您难道觉得自己的贤能已经超过了他们了吗?
既然您自认不如尧舜,又怎么能放过戴士充,使得他逍遥法外呢?
况且放过戴士充,那么民间效仿他做法的人就会变多,而遵守律法的人则会变少。
如果一个国家守法的百姓少了,而破坏律法的人多了,那么这个国家距离灭亡恐怕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