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莺知道容歌嘴硬,可若是放在以往,可以理解为容歌惦念容祯的父女之情,容祯对她百般疼爱,容歌敬他爱他。
可不知怎地,自从恢复记忆后,竹莺就从未听容歌主动提起过容祯了,私底下也不会再唤“父皇”,甚至连仅有的尊称都没了。
不忍惹容歌不快,竹莺扶着容歌进了里面,递过茶水说:“小姐,魏常已死,璃王爷的冤屈也人尽皆知,眼下就看朝中了。”
容歌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魏常死了,就在容歌前脚离开诏狱后,时言身边的亲信问她:“可有指示?”
容歌将篡改过的供词随手仍过去,一言不发的拢好斗篷离开。
随后诏狱便传开了魏常自裁谢罪的死讯,容歌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默默念着,时言啊时言,总是那个为她肃清后路的人。
万乾殿
大理寺卿同刑部尚书争红了脸,孙修诚指着天说:“魏常包藏祸心,种种行为与谋逆无异,按照我朝律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了就是,海大人何必要牵扯那么多呢?”
“孙大人此言差矣。”海仕学红着脖颈,挺着身板道:“本官哪里是节外生枝啊?魏常是以死谢罪一了百了了,他撇下魏府和自己的烂摊子清闲了,可这供状一点都不清闲,我们总不能装作睁眼瞎吧?”
孙修诚辩驳道:“怎么叫睁眼瞎,这魏常谋逆的事都做的出来,谁知道他是不是两面三刀,给我们找麻烦呢?璃王一案早就沉寂了,那是前朝的事,魏常吧啦吧啦一堆,如何能信?”
刑部尚书海仕学急道:“孙大人,你进宫前没听到宫外怎么传呢吗?人言可畏,就是魏常胡言乱语,我们这时候也得装的查一查啊?”
孙修诚冷哼一声,拂袖道:“都怪我们瞎了眼,没看清那魏常是个奸佞,还整天穿个破袍子,装什么装!”
“忒不是个东西了!”有人跟着骂了局。
大理寺少卿何思源上前和稀泥,一摊手为难道:“那现在怎么办啊?两位大人都消消气,百姓间传的确实不好听,我今个路过魏府,大门都快被掀了,也不知道璃王爷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反正百姓中有人起义啊,这是要让官给个说法,要我们申冤。”
孙修诚低声,“旧案已翻,证据凿凿,怎么申?我还冤枉呢,被魏常坑上这破事。”
殿中争论不休,闹成一团。
江驰禹身边一尺之内都没人,他神色冰冷,紫金冠衣,负手听着。
容歌想要什么,他明白。
尽管诸臣争论的口干舌燥,龙椅之上还是空荡荡的,半天不见容祯来。
史鸿云融不进去,也不想争那口舌之快,他到现在都没摸清江驰禹的意思了,悄悄凑过来见礼,道:“臣拜见王爷。”
江驰禹轻看了他一眼,回礼道:“史大人。”
“王爷的箭伤可好些了?”史鸿云扯了个笑,道:“王爷保重身子,也别太操劳了。”
江驰禹淡然,“史大人也是,入京以来,消瘦很多。”
说起这个,史鸿云就一个大红脸,他在河州好歹是个胖子,可现如今呢?肚子上一圈摸下来,快没二两肉了。
无奈道:“在其位,谋其责,我哪敢不尽心呢。”
江驰禹说:“大人清廉,尽心是好事。”
史鸿云又一阵噎,他想说什么来着?被江驰禹搅和的说不出口,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道:“王爷怎么看待璃王爷这件旧事呢?”
史鸿云感念江驰禹的提携之恩,有意交好,江驰禹心如明镜。
他神色微沉,不郁道:“本王就事论事,有冤申冤,无冤也得给百姓一个交代,城中沸沸扬扬的闹呢,强压下去,岂不是让朝廷失了威信。”
史鸿云心底不上不下的石头落地,拱手道:“下官自当同王爷一般想法,就事论事。”
江驰禹笑而不语。
正说着禄涞公公进了殿,上前大声道:“圣上龙体有恙,太医还在跟前守着呢,今个怕是不能见诸位大人议事了。”
史鸿云低声,“圣上这次也被气着了。”
所有人又争了片刻,才悻悻离去。
禄涞回殿报,“圣上,都走了。”
容祯脸色淤黑,低低咳嗽几声,说:“人都死光了,到底是谁还要逼着朕重揭旧案!咳咳……咳、为了什么?”
禄涞奉上热茶,“圣上别动怒,太医说不能再自个气自个了。”
“朕自继位以来,兢兢业业,唯有一事违心,便是歌儿。”容祯话音悲凉起来,道:“可回头想想,歌儿又何尝不是无辜呢?朕日思夜想,越想越悔,当初、当初就……”
禄涞赶紧跪在地上,乞求道:“圣上,往事不可追,圣上何尝不是为了江山社稷吞下苦楚呢?”
容祯说:“可谁知道朕的苦楚呢?”
“奴才知道,奴才愿意替圣上受苦啊。”
“你知道有什么用。”容祯靠着龙榻,浑身没劲,自嘲道:“朕苦读圣贤书,也寻不出两全的法子。”
禄涞垂声宽慰:“自古以来,世上就难有两全之法,圣上是一代明君,问心无愧。”
这话还真安慰到了容祯,容祯抖着手让禄涞起身,苦笑道:“璃王一案,不能翻啊。”
不能啊。
可有人已经逼到他脸面上来了,俯瞰满朝文武,容祯这会不知道该信谁了,到底谁会和魏常一样,藏着两幅面孔呢?
“禄涞啊。”容祯忽地说:“你还记不记得,阁老曾说,那城外北坡亭的余孽,是个姑娘?”
禄涞不知想到什么,浑身一震,艰难道:“圣上多想了,魏阁老罪孽深重,他对圣上说的话,何曾有真?”
事实证明,老狐狸一句一个谎。
以往有什么朝政大事,容祯都唤魏常来商议,眼下手边一空,他倒有些悲春伤秋了。
容祯说:“魏卓呢?那夜魏卓奉命带着南衙京军守株待兔,他堂堂将领,眼力惊人,难不成也没看清那余孽是男是女?”
禄涞:“圣上忘了,魏卓也是魏家人,眼下还在牢里呢?”
魏府抄家,魏卓自然也逃不掉,他自己稀里糊涂就被革职落狱了,还是健壮男丁,八成还得被斩首。
无辜遭殃。
容祯想了想,凝神道:“魏卓的事再议,将他另外关押,朕再想想。”
“是。”禄涞点头,吩咐下去了。
那余孽是个姑娘,倒是和容歌对上了。
容祯一遍遍告诉自己,歌儿已经逝世了,人死不能复生,他疑心了。
外间公公抬声道:“圣上,俪嫔娘娘跪在殿外,两个时辰了,晕了一次,醒来又继续跪了。”
容祯眉眼一冷,幽声:“罪妇,还哪来的俪嫔,让她跪!”
俪嫔听到太监的回话,当即又要晕厥过去,她披头散发早已不成体统,一身素衣衬的脸色苍白,姣好的容貌也惨淡了不少,红肿着双眼推开奴婢,长声凄凄,“圣上……见见臣妾……”
她不要,不信,魏府怎会倒呢?
“圣上。”俪嫔磕破了额头,虚弱道:“念在往日情分,见见臣妾吧。”
旁边的内监低声:“娘娘这是何苦呢?圣上是不会见您的。”
“……不。”俪嫔泪眼朦胧,摇头道:“那我就跪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