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拿起一件衣服拎起来展开时,她仿佛看到了他就站在她面前。她一下就认出这是当年她亲口咬下了胸口一颗纽扣的那件,现在这衣服上那个位置仍然缺着一颗纽扣,那颗纽扣现在还藏在她的衣箱的最底层的一个角落里。 王惠贞把这件衣服抱在怀里,她仿佛闻到了当年他身上的气息,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咬着这纽扣猛然扯下的那一瞬间。 她抱着这件衣服蜷缩躺在这竹编楼上,迷迷糊糊地,她感觉自己象一只蝴蝶飞了起来,飞出这家,飞过金谷坝,飞过崇山峻岭,飞过江河海洋,飞到了他的头顶上方,她看到了他,看到他正仰头望着她。 也不知过我多久,一个冷颤让她醒了过来,她把怀中的衣服和画纸装回箱子,重新把这箱子放回那筐中。 然后她回到自己房间,从衣箱里找出找出那张当年康宏给她的,她带给姐妹们看的那张照片,她久久地凝视着照片上神采奕奕的他,之后把这照片揣进了怀里。 她又在箱底找到那颗当年要“留”住他的那颗纽扣,把它放进嘴里,含了一口水,毫不犹豫地把它吞了下去。 然后她倒在床上,睡了,这晚上,她睡得很沉,就象一块石头沉进深深的黑暗的大海,沉寂在最下面。 第二天第三天,王惠贞照常该干什么依靠干什么,只是干什么都觉得少了几分力气,常常心不在焉,家人也没发现她的异常。 第四天,王惠贞病倒了。 发现王惠贞病倒的是礼正媳妇白云桃,白云桃发现大孃今天并没有象往天一样起那么早,在院子里练一套拳后,再屋里屋外地洒水清扫。今天她迟迟不见大孃的身影。 白云桃上了楼,在门外叫了两声“大孃”,没听见回应,便推门进去,一看大孃还躺上床上,过去一看,发现不对,一摸额头,发烧,叫两声,王惠贞才答应,她说:“侄儿媳啊,我头晕,身上没力气。”
白去桃赶紧下楼叫自己的婆婆和丈夫。 王惠贞被侄子王礼正用马车拉着送到了公社医院,一同来的还有礼正他妈杨淑芬。 医生又问又听,检查不出什么毛病,说可能是劳累了,开了些药拿回去吃。 两天后,王惠贞的病没见好,反而添了呕吐的症状。 王惠贞又被送进了县医院,在县医院,肖燕和当院长的丈夫请了最好的医生检查,最终也没查出是什么病。 王惠贞的饮食越来越差,吃药也是吃下去不到一分钟就呕吐出来,眼见着人一圈一圈瘦下去。 肖燕无奈地说:“大姐,我们这县医院也无能为力了,去昆明吧。”
王惠贞:“我哪里都不痛不痒,应该不严重吧,用不着去大医院,查不出来就不查了,我回去休息些日子也许就好了。”
肖燕摇头说:“大姐,可你现在的情况明明就是有病,不痛不痒又成了这样子,说明问题更严重,查不出来不等于没病,还是去大医院看看吧,要不然一家大小都不放心。”
杨淑芬说:“云贤不是在成都吗?去成都吧,方便,云贤也能帮着拿主意,大姐,你就别犟了,平时我们都听你的,在这事上,你要听我们的。”
“好吧。”
王惠贞点点头,她心里也奇怪无比,怎么一下就成了这样呢? 给云贤发了电报后,杨淑芬坐火车把王惠贞送往成都。 云贤在火车站接到王惠贞时,心疼地搂着她的肩就泪水长流,“大姐,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王惠贞掏出手帕擦着云贤的泪水,勉强地笑道:“小弟,别这样,大姐没事,有佛祖和菩萨保佑大姐呢,啊?”
云贤这时已是某研究所的所长,她安排大姐住进了成都最好的医院,杨淑芬留下照顾,礼正回了家。 云贤请假陪着大姐在医院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又请了好几位专家会诊。 最后,一位专家把云贤叫到了办公室。 云贤焦急地问:“医生,我大姐是不是得了癌症之类不好的病?请您如实告诉我。”
专家微笑着摇摇头:“我们为你大姐作了全面检查,你大姐的身体素质非常好,没有任何器质性毛病,她这一系列症状是由于内分泌系统知时间内严重紊乱导致的。”
云贤听说没任何器质性毛病,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他又奇怪地问:“内分泌严重系统紊乱?这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为什么会有如此严重的症状?”
专家:“我也有些奇怪,你大姐五十九岁了,仍然是处女身子,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从没结过婚?”
云贤于是把家乡斋姑娘的风俗和大姐斋姑娘的身份简要跟医生作了介绍。 “斋姑娘?!天啊!也许是我孤陋寡闻,可我也是闻所未闻,真是闻所未闻啊,”专家听完云贤的介绍,激动地站起身来,激动地指着云贤要说什么又闭了嘴,点上香烟站到窗户前,抽了好几分钟的烟仿佛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专家重新坐下,掐灭香烟,直直地看着云贤说:“王所长,恕我冒昧,我听你嫂子说过,你是留过洋的大知识分子,虽然你不是学医的,可是什么是性生活,人的性生活对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有什么意义,这你也应该知道一些吧?”
“你——你怎么能让你大姐不结婚就这样苦熬几十年,从一个美丽少女熬成这样一个老太婆,这不是——这不是摧残人吗?这不是对人性的摧残吗?你们家乡怎么会有这种惨无人道的风俗习惯?啊?”
专家难掩内心的激愤与不平,拳头在桌子上轻轻地敲着。 云贤严肃地说:“您说得没错,在我还小不懂事的时候,我并没对家乡这一风俗有什么想法,在当时我的心目中,这风俗就象端午节吃粽子,生小孩吃红蛋结婚闹房这些风俗习惯一样平常。”
“后来念书多了,长大懂事了,我心里也明白这风俗是对女性身体和人性的严重伤害。可是在我的家乡,这是一种流传六百多年的文化,已经象饮食习惯和衣着习惯一样融进了当地的文化血液里。”
“整个坝子最多的时候同时有几千名老少斋姑娘,六百年里存在过的斋姑娘至少数万,百姓家留斋姑娘和少女们当斋姑娘的情况虽然不尽相同,可绝大部分确实是自愿的,我大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