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王惠贞住在林芳贞这里,两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任凭黑的夜浸染着戚戚的脸,任凭夜的冷,浸泡着凉凉的心。 直到——直到不知什么时候意识落入班驳杂乱的睡意,模糊在模糊的禅境里,两人才昏入睡。 孙书记命令张道松把胡仁奎关起来。 当张道松带着两个民兵来到他家时,他嬉皮笑脸地对张道松说:“谢谢孙书记,谢谢张连长,让我躺在民兵连那小屋里,不干活还有饭吃,走吧,要不要把我手脚一起捆起来?你们抬着我去,反正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张道松厌恶地说:“你还想有饭吃?等着饿死在那里面吧。”
胡仁奎:“一样一样,反正在哪里都要被饿死,走吧走吧,把你们的枪收起,你现在让我跑我都跑不动了。”
他说着径直朝前走。 张道松摇摇头说:“人不要脸了真的鬼都害怕。”
胡仁奎回头说:“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脸?命都没有了脸又放到哪里,你说是吧,张大连长?”
张道松不理他,带着两民兵把胡仁奎关进了大队部民兵连那间加了铁窗户栏的小屋里,留下两民兵看守着,张道松往家里走去。 边走他就边想,那个许副局长怎么会从林芳贞家出来呢?听说是王惠贞带他去的。一个大男人,去一个独自居住的斋姑娘家干什么呢?为什么王惠贞要带他去?他出来时听见那么多人在追牛他为什么不让开呢?林芳贞家院门前那条巷子虽然不是很宽,可要让开一条牛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为什么就被牛撞死了呢? 当了多年民兵连长,管着全大队治安事务的张道松已经形成了一种凡事都要问几个为什么的“破案”的职业习惯。 张道松一直没想通那些个为什么,他想去问问林芳贞或王惠贞,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他只知道,斋姑娘的事总是让人费解,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在半夜时,在家里熟睡的张道松被两个民兵猛烈的打门声叫醒,“天垮了还是战争爆发了?”
他训那两个民兵。 那民兵说:“连长,你快去看看吧,胡仁奎逃了出去,摸到牛圈里杀死了一头牛,被林中飞抓住了。”
“什么,你是说他一个人杀死了一头牛?”
张道松不信地惊问道。 “是的,他就是这样交待的,现在我们有两个人正把他押在牛圈里呢。”
民兵回答。 张道松赶到牛圈一看,果然圈里躺着一头牛,手电一照,牛脖子被割了一条口,地上一摊血,胡仁奎被绳子捆成个粽子扔在死牛屁股旁,三个民兵正持枪对着他。 张道松问刚拴好其他牛的林中飞:“是胡仁奎杀了牛?你是怎么抓住他的?”
林中飞:“我听见动静不对,就起来查看,发现他已经杀死了牛,正坐在地上喘气,我去抓他他也没跑,我就找了条牛绳把他捆了起来,又报告了巡夜的民兵,就这样。”
张道松过去踢了胡仁奎一脚,厉声问:“姓胡的,你一个人杀了这条牛?还有谁是你同伙,说!”
“哈哈哈——”胡仁奎大笑道,“你太小看了我了,兔子急了会咬人,我胡仁奎急了连豹子老虎都敢杀,别说一头牛了。杀牛这是小事一件,就用那把刀,脖子上的抹,它就完蛋了,这有什么难的?哪里还用得着同伙。”
张道松接过民兵递过的刀,这是一把普通的割谷子的镰刀,只是没有了锯齿,而是把刃口磨得非常锋利。张道松是骟匠,他轻轻一摸就知道这刀锋利无比,这刀要抹在牛脖子上,确实一刀就能要了牛的命。 “你为什么不跑?”
他又问胡仁奎。 “哈哈哈——”胡仁奎大笑,“跑?我为什么要跑?我还等着吃牛肉呢,我又不傻,我为什么要跑?”
“吃牛肉?做梦吧你,给我关起来!你们四个人守着,要再跑就给我开枪,我看他跑得快还是子弹快,天亮了我亲自押到镇派出所去。”
天一亮,张道松跟孙书记商量后,就把胡仁奎押往派出所。 回来后,大队干部们集体研究看怎么处理被胡仁奎杀死的这牛,七八个干部谁都不开腔,都象一个个葫芦闷坐着。 孙宝贵最后一拍大腿:“算了,谁让我是领头人呢,这责任就我来担吧,牛已经死在那儿摆起了,看样子活是不可能再活回来了。也不可能让苍蝇吃让狗啃,煮了吧,煮几大锅连锅汤肉,还有三百多斤干四季豆,全给我煮进去,争取每人分到一碗。胡仁奎虽说被送进去了,他那一份还是要分给他婆娘娃儿。同意的举手!”
“刷”地一声,八个人举起了十只手,有两人举了双手。 临近中秋的这天,河边大队的食堂里比过年还热闹,人人眉上都挂着笑意,个个脸上都写满期待。虽然分肉是由食堂管理员用同样大小的汤勺分的,可几乎每个人都拿来了家里最大的饭盆,似乎拿来的饭盆大点就能多分点东西。 当罗芹贞带着八岁的大女儿和四岁的儿子胡二虎走到排着的队伍旁时,人们突然安静了,都注视着她母子俩。 前边的几个人主动向后退,排着长队的人们一起向后退,前面几个人叫她:“来,到前面来。”
罗芹贞眼泪流了出来,这是自从十多年前她犯花痴病后,这么多年来乡亲们第一次这么多人给她如此真诚而隆重的尊重,仿佛胡仁奎是个大英雄,她是英雄家属。 她流着泪向乡亲们鞠了一躬,拿着饭盆排到了最前面。 每个人两汤勺,家里除了大儿子朱回坪,他和胡仁奎又生了两男两女,加上胡仁奎一共七个人,管理员舀了十四漏勺倒进她饭盆里后,拿着汤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她身后的几个人,这几个人都会意地点点头,于是管理又多舀了两勺倒到她盆里。 罗芹贞忍住想再次流出的眼泪,朝管理员点了点头,端起饭盆叫上儿女匆匆离开了。她离开的样子象一个逃跑的小偷,人们的目光全投到母子三人身上,直到消失在视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