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活着!”
林芳贞淡淡地说,她说这话时,眼睛并没有看着许志亮,而是看着窗外,仿佛问她话的人在窗外。 “这——”许志亮一时语塞,他这个原来的“话篓子”,如今的教育局副局长竟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是红了脸,象木头似际立着。 王惠贞见状,插话说:“你们说话,我到下面院子里去做鞋垫。”
她从林芳贞的女红竹篮里拿起一只做了一半的鞋垫要往外走。 林芳贞没拦她,许志亮也没开腔,她就拿了鞋垫针线下那小独楼来,坐在院门旁的阴凉处做起鞋垫上的花朵图案来。 王惠贞知道林芳贞没有拦住她出来,肯定是有话要跟许志亮说,希望这一次许志亮的林芳贞的单独交谈能谈出个名堂来。要么林芳贞回心转意有个依靠,要么许志亮死了这条心以后别再来打扰林芳贞,总之得有个结果最好。 王惠贞看了看表,一个小时过去了,许志亮还没下来,手表可是个稀罕物,全大队除了书记孙宝贵和民兵连长张道松外,就只有王惠贞有只手表。 她原来有过两只表,一只是当年康宏送的,一只是她做生意时自己买的,康宏送的那只没几个人知道,她一直把它珍藏着。 自己买的那只人人都知道,土改时充了公,如今戴在支书孙宝贵手上,孙书记管理全村,没个时间不行,王惠贞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她手上这只表是八年前刚当老师不久,弟媳肖燕送她的,肖燕说当老师一定要有只表好看时间,老师要学生不尽到,老师自己就不能迟到,有个表方便。 王惠贞正看着手表联想着这表陪她走过的这八年时光时,就见许志亮缓缓走下楼来了,他手上没拿东西,看来那些点心林芳贞是收下了。 “许副局长要走了?再坐会儿吧。”
王惠贞站起身对许志亮说。 许志亮两眼愣愣,目光呆滞,好象完全没看见王惠贞这个人完全没听到她在跟他打招呼,旁若无人地从她面前走过,步伐看上去有些漂移,有些象喝醉了酒的人走路的样子,又象是传说中人梦游的样子。 “你——?”
王惠贞一怔,她正不知道怎样开口时,许志亮已经径直到了院门口,身子晃了一下,他扶了扶门。 就在这时,王惠贞突然听见院子外传来很多人的吼叫声和杂乱奔跑的脚步声,吼的人太多太杂她听不清人们在叫什么。 再看许志亮扶门的样子,真象一个喝醉的人,她正想过去劝许志亮歇歇再走是,他已经象影子一般晃了出去。 突然,紧接着一头牛象一辆坦克般疯狂地冲了过来。 王惠贞顿感不妙,她疾步冲到院门口时,她和随即赶来的追牛的人们全都呆住了,许志亮已经被这头牛顶翻在地,这牛还正在他身上踩,当有人先反应过来吼叫着拿棒去打牛时,这牛才再次向前狂奔而去。 许志亮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一动,回过神来的人们一部分人赶紧冲上去扶救许志亮,一部分人大叫着“牛疯了,快让开——”追赶牛去了。 “快快快,上医院上医院。”
几个人把许志亮弄到一个人背上急急地送往医院。 王惠贞呆呆地站着,站了十多秒钟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人也象木头般呆立在地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胡仁奎。 他旁边还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人对胡仁奎说:“这下你还想吃牛肉吗?出了人命,要你抵命。”
“怎么回事?这牛为什么惊了?”
王惠贞问那个人。 那人说:“还不是这饿肚子闹的吗?胡仁奎说大伙都饿得干不动活了,建议孙书记杀一头牛分给大家吃,孙书记不同意,说这是耕牛,杀了牛拿什么耕地?”
“胡仁奎说了几次孙书记都不同意,他可能也是饿得受不了了,便不听孙书记的,带着几个人要去杀这头牛,没想到这牛见了刀就疯了,逃了出来,我们才跟着追过来,想把牛抓回去,没想到这——被撞倒的那人好象是原来在这儿教过书的许老师?”
“是的,现在是县教育局的许副局长。”
王惠贞丢下这句话,忙转身回到林芳贞家院中。 当王惠贞上楼走进林芳贞屋里时,见林芳贞瘫坐在窗边,脸色刷白,目光空洞。 王惠贞走到窗户旁边向外一看,正好看得见刚才牛顶倒许志亮的地方。 “你都看见了?”
王惠贞扶起林芳贞问。 林芳贞脸色愣愣地看着她,好一阵才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你说,怎么会这样呢?”
林芳贞抓住王惠贞的胳膊问,王惠贞感觉得到林芳贞的双手在剧烈地颤抖。 王惠贞:“我也疑惑,我看见他走下去出门时就象丢了魂一样的,我跟他打招呼他都没听见,那牛奔过来时肯定也是没听见,要是听见了,他会让开的,他这是怎么了,你们——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我们没有吵架!”
林芳贞突然丢下王惠贞的胳膊,站起身几步走到佛龛前,双手合十紧闭着双眼,不停地默默念诵着经文。 王惠贞站在她身旁,发现林芳贞刚才刷白的脸此时变得一片潮红,象一块刚从火里退出来的铁,站在她旁边仿佛都能感觉到她这脸发出的热。 “到底怎么了?”
王惠贞在林芳贞耳畔轻轻问。 林芳贞好象完全没听见她的问话,不停地快速地念诵着经。 王惠贞没再问什么转身轻轻地离开了。 下午放学回家时,王惠贞从杨淑芬这里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被牛撞倒的许志亮在医院没抢救过来,死在了镇医院里,教育局已派人把尸体运走。 王惠贞惊讶之余,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林芳贞,那碗野菜粥她都没顾上吃就直奔林芳贞家。 当她把许志亮去世的消息告诉林芳贞时,林芳贞却出奇地平静,只双手合十念了两声“罪过——罪过!”
之后就闭口什么也不说。 王惠贞本想问问林芳贞早上在这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她什么也不问了,如果是能够告诉她这个生死之交的姐妹的,林芳贞自己早就说了。 现在她什么也不想说,显然早上的事除了他们两自己,只能有菩萨知道,除了当事人只有菩萨才能知道的事,她王惠贞当然是不能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