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芹贞把那一盆汤肉放到桌子上时,围上来的两双儿女双眼全直了,恨不得喉咙里再伸出一只手来。 只有二十岁的大儿子朱回坪站在一旁,胳膊交叉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似乎丝毫不为那一盆热气腾腾的香肉所动。 罗芹贞先给四个小孩子一人盛了一碗,孩子们马上狼吞虎咽吃起来,她看大儿子站着不动,又盛了一碗端给朱回坪:“别傻站着,快吃!”
朱回坪犹豫了一下,喉结动了动,还是接过了母亲手上的碗。 胡二虎边吃边得意地说:“大哥,我们家多得了两勺,一共十六勺,我数着的。”
“妈,这是真的?”
朱回坪问。 罗芹贞看着儿子质问的目光,好象承认自己做了贼似的,她点了点头。 “砰”的一声,朱回坪把碗放到桌上,“你们吃,我不吃了。”
他说完大步走出屋去。 “你空着肚子哪里去?回来!”
罗芹贞大声喊道,想叫回儿子,可是朱回坪头也不回直往外冲,很快不见了踪影。 “大哥不吃,我们吃!”
胡二虎兴奋地说着又给自己舀了一碗。 这孩子!罗芹贞呆呆地看着儿子走出去的院门,想着他刚才匆匆而去的背影,一丝隐剧忧盘绕在心头。 罗芹贞担忧的是儿子朱回坪与胡仁奎的关系,儿子现在已经是个壮实的大小伙子,他一直看不惯胡仁奎,尤其是见不得胡仁奎打她。 前年有一次胡仁奎打她时,朱回坪就跟他干过一架,胡仁奎被他摔倒在地,骑在身上狠狠揍了几拳,要不是她拼命拉开,胡仁奎会被打个半死,就那几拳,胡仁奎被打肿了的脸七八天才消下去。 从那以后胡仁奎没敢再动过罗芹贞一指头,他跟朱朱回坪将近半年没说过一句话。罗芹贞苦口婆心两头劝,两人关系才勉强缓和一点儿,却一直都不冷不热,相互之间敬而远之,罗芹贞不指望他们好如亲父子,能保持现在这样就不错了。 儿子大了,该说媳妇了,找媒婆说了好几家,人家知道她这家庭背景的,说胡仁奎和她罗芹贞两人都是臭名远扬,没人愿意让女儿嫁进她家,现在,儿子的婚姻是让她最伤脑筋的。 朱回坪直到天黑也没回家,他一定是在他最好的朋友小武家。他经常这样,罗芹贞并不担心这二十岁的大儿子,倒是四岁的儿子胡二虎让她有点担心。 这小子今天吃得太多了,天擦黑时说肚子有点痛,罗芹贞给他揉了一阵肚子,他说不太痛了,就自己爬上床睡了。 半夜时,罗芹贞突然被睡在身旁的二虎蹬醒了,二虎在床上扭动,说肚子痛,罗芹贞摸他肚子,圆鼓鼓的象个皮球,看着儿子痛得头上直冒汗,她赶紧叫醒大的三个孩子,派一人去小武家叫朱回坪赶紧回来,帮着跟着她送二虎到医院。 没多久,派去叫朱回坪的孩子回来报告她:“大哥跟小武都没在家,小武家人说他们俩下午收工后就出门去了,不知道支哪儿了。”
罗芹贞吩咐三个孩子看好家,自己背上二虎上医院,由于二虎肚子大得象个球,不能压迫,她只好用背架子,让儿子背对着她的背坐在背架子的三角形背弯上,又怕孩子坐不稳掉下来,再用一条布袋系着他。 星夜下,崎岖的路上,罗芹贞背着不断痛苦呻吟的儿子拼命地跌跌撞撞一路小跑奔向镇医院,快到镇上时,她听见儿子的叫唤声越来越小,她问:“儿子,是不是好点儿了,是不是不痛了?”
接连问了几次,没听见二虎回答,她忙找个坎放下背架子一看,二虎已经只有出的气没了进了气。 “儿啊!你别吓妈,你要挺住啊!”
她赶紧再次背起儿子,发疯似地向镇医院跑去…… 医生一番折腾后,终究没把到了阎王殿门口的孩子抢回来,罗芹贞眼睁睁看着儿子躺在病床上,挺着大肚子断了气,她悲痛欲绝,差点倒地地上。 医生询问情况后告诉罗芹贞:“说得简单点,这娃就是因为先受了饥饿,再突然暴饮暴食,吃得太多撑死的。”
“什么——吃饱了撑死的?”
泪眼婆娑的罗芹贞瞪着医生,医生肯定地点头:“没错,死的。”
“哈哈哈——撑死的!撑死的!撑死的——天啊!我的儿啊!”
罗芹贞扑在儿子身上,嚎啕大哭…… 天亮不久,公安人员释放了胡仁奎,他赖皮地嬉笑着问:“公安,不关我了?你们是没饭给我吃了才放我的吧?”
公安人员严肃地说:“本来要多关你几天的,你儿子吃肉吃多撑死了,放你回去料理后事。”
他以为公安人员在讽刺他,嘿嘿干笑了几声,慢慢地往家走去。 当他回到家,看到直挺挺躺在门板上的儿子尸体时,他才确认那不是讽刺他的话。 儿子二虎是吃多了被自己因饿疯了杀死的那头牛的肉,管理员因为他有“功劳”而多舀了两勺给他家,而朱回坪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没吃,二虎因为大哥没吃他就吃了更多,这最终导致二虎给“撑死”。 当胡仁奎得知这些情况后,他蹲在儿子尸首旁,一手扯着自己的头发,另一手不停地抽自己耳光,看得旁人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罗芹贞一家人正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料理二虎的事时,朱回坪的朋友小武风一样扑了进来,急急地对罗芹贞说:“罗孃孃,回坪他——回坪他被野猪咬了,快不行了!快——你快跟我来。”
“被野猪——野猪咬了?”
罗芹贞大惊,忙跟着小武跑出去,部分乡亲也跟着前去。 朱回坪躺在村口一棵树下,罗芹贞见到儿子时,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倒在地上,儿子衣服裤子多处被撕乱,浑身是血,有几处皮肉外翻掉着。 “上医院,乡亲们,帮我弄他上医院,求你们了!”
罗芹贞跪在地上哀求道。 “妈,不——不要上医院,没——没用!”
朱回坪艰难地说,声音小,但非常坚决。 他接着说:“我不行了,我这是遭遇横祸,我不能死在家里,不能把灾祸带到家里,你叫那个人来,我有话跟他说。”
罗芹贞明白,儿子嘴里的“他”是指胡仁奎,她赶紧请人去叫胡仁奎。 胡仁奎很快赶来了,他看了朱回坪的模样,也惊呆了,好一阵后,他蹲在旁边拉住了朱回坪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