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的不是男人,而是两个女人,一个是刘叶贞,一个是马兰。 马兰是村里有名的泼辣女人,个子高大,三十多岁,她家里要是丢了只鸡她能用菜刀砍着木棒在村里一路走一路骂地骂上三天不重样,要是跟女人打起架来,她一把抓住对方头发就把头当球拍,村里的女人怕她。 村里的男人也怕她,她与男人起冲突时,她会挺着大胸朝对方抵去,男人正犹豫是该与她正面对抗还是避让时,她已经一只手上抓对方面门,另一只手直取对方裆部。村里好几个男人都吃过她的这种亏后,男人们都尽量不去招惹她。 有人问马兰为什么这样厉害,她说:“我家里吃了上顿愁下顿,房子破得天点灯风扫地,四个儿子一年有大半年打光屁股,我一个光脚的还怕穿鞋的?再说我又长得丑,我可不怕破相,谁要打伤了我,我一家人就不愁没地方吃饭了,我还巴不得呢?”
这样一个不要脸面又敢拼命的人物,有谁敢去招惹她?躲都躲不及呢,可今天偏偏刘叶贞就没躲开。 本来东河村学堂落成典礼,西河村的刘叶贞是不该来的,可她娘家是东河村的,她又是王惠贞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请邻村的斋姑娘时,也就一起请了她。 之前坐席时,刘叶贞和儿子根娃和另外六人刚好坐满一座,马兰的五岁的小儿子没地方坐,她就牵着儿子要根娃让她小儿子。十七岁的根娃正是火气旺的年龄,他说凭什么要让他让,马兰说你大的该让小的,根娃说他又不是我弟弟,我不让。 马兰指着根娃说:“你配有这样的弟弟吗?他是他名正言顺的爹妈生的,你是哪个的种还说不准呢。”
“啪——”马兰话音刚落,忍无可忍的刘叶贞一大耳光打在了马兰脸上,这一记耳光,响亮得让周围的人脸上也都泛起亮光,知道有好戏看了。 “好啊,刘叶贞,你这个假斋姑娘,你这个贱货,你敢打老娘,老娘跟你拼了!”
马兰象头发疯的母狮子,怒吼着张牙舞爪地向刘叶贞扑来。 刘叶贞从小跟着王惠贞一起玩,王惠贞教弟妹和伙伴练武,她也跟着练过几下,虽说没练出个什么样,可对付马兰这样的一个莽妇还是差不多的,她一闪身躲开马兰,指着马兰说:“你这泼大粪的臭嘴就该狠狠打,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马兰一回扑了空,转身又扑过来,围观的人都不拉劝,都希望看到马兰被收拾,女人们互相牵着衣角撇着嘴笑,男人们则大声起哄叫使劲。 马兰边打边骂,而刘叶贞则一声不吭,沉着应对,该退时退,该进时进,该出手就出手,该踢脚就踢脚,马兰几招都扑了空,几个回合下来,马兰反倒又多挨了刘叶贞两三个耳光,小腿上也被踢了几下。 老族长和林芳贞王惠贞赶了过来,老族长把拐杖往马兰和刘叶贞中间一横,大声吼道:“两个女人在学堂里打架,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旁边人还不快拉住。”
几个女人这才拉住了马兰,林芳贞和王惠贞也拉住了刘叶贞。 马兰挣扎着指着刘叶贞骂道:“刘叶贞,那个张灿的就是你的野汉子,你就是个偷汉子的假斋姑娘,你在欺骗乡亲,欺骗菩萨,菩萨会惩罚你的,我刚才就是在替菩萨惩罚你!”
刘叶贞回击道:“你也配提‘菩萨’两个字?你连女人都不配做!”
“都住口,再吵的就给我哄出去!”
老族长吼道。 两人这才住了口,怒气冲冲地各人回到各人座位上。 根娃站到刘叶贞身边拉拉她的衣服,黑沉着脸小声说:“妈,我们回家!”
说罢自顾自往外走。 刘叶贞愣了愣,也起身朝外面走去,林芳贞和王惠贞赶紧跟着她走到学堂大门外。 王惠贞拉着刘叶贞的手:“叶贞——”王惠贞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该怎样安慰刘叶贞,她只能紧紧地捏住刘叶贞的手,仿佛是在传递力量给她。 林芳贞拉着刘叶贞的另一只手说:“叶贞,人说的不算,佛看到的才算,佛看的不是你做的事,佛看的是你的心。”
刘叶贞双眼含泪说:“我知道,我知道,我走了,谢谢你们!”
她从王惠贞和林芳贞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埋头向前,匆匆追赶已经走出几十丈的儿子根娃。 刘叶贞一直小跑追赶根娃,根娃没回头看过她一眼,只是听见她脚步声近了,稍稍停了一下,又接着大步往前走。 母子俩一前一后走在回西河村的田埂上,周围是一片油茶花的海洋,浓郁的花香象大海的波涛,在微风中一波接一波地扑进人的鼻孔,蜜蜂们嗡嗡地叫着在花海里冲浪。 “这花真香!”
跟在儿子后面走了好一阵,一路沉默的刘叶贞说,她的声音不大,象在对自己说,又象在对儿子说。 根娃还是不作声,只是稍微放慢了脚步。 “儿子啊,记得你两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带着你在油菜地里干活。”
刘叶贞自顾自地说,“我只忙着干活没顾得上你,你自己摘油菜花吃,也不知你吃了多少,回去后一整天没吃饭,后来拉的屎里全是黄黄的花泥。”
“妈——”根娃突然叫了声,叫这声时他并没回头,仿佛是在叫前面的另一个人。 “唉——”刘叶贞心里一颤,忙应了一声,紧跟上两步。 根娃说:“你为什么就不跟他堂堂正正地成一家人呢?为什么要那么偷偷摸摸地呢?其实你看,这样不还是谁都知道了吗?”
根娃说这话时并没回头,也没停住脚步,象是在对其他人说话。 “唉——”刘叶贞长叹一声:“儿啊,你是长高了,可你的心还没真正长大,你还不懂,不懂人活在这世上有多不容易,你是男孩,你更不懂妈妈的心啊。”
根娃不出声了,刘叶贞也不出声了,娘儿俩就这样各怀心事地默默地走到家。 这天晚上,刘叶贞破例第一次主动来到张灿的屋,以往都是张灿过去,这是第一次她过来,这让张灿也颇感惊讶。 他诧异地看着她:“表嫂,你——你怎么过来了?”
他有些紧张地搓着手,好象是第一次见到她似的,他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凌乱的屋子,慌忙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