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贞说:“你出国留洋是家里的大事,也是坝子上的稀奇事,这是件大喜事,我想在村里办场酒席给你饯行,亲戚邻居都请来,好好热闹一回。”
云贤想要想说:“行,就听大姐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亲戚村邻听说要为云贤留洋办酒,纷纷前来庆贺,按礼俗都送来贺礼或礼金,可王惠贞全部谢绝,说只收祝贺的心意,不收贺礼和礼金。 只办酒席款待客人,而不收客人贺礼和礼金,这样的稀罕事人们几十年也难得遇到一次,这种事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被传为美谈。 人们见王惠贞一片真诚,在表示不好意思白吃的同时,也纷纷竖拇指称赞,说一定要出大力帮厨。 村里几个办酒席的大厨热烈地商议菜谱,年轻的媳妇们笑闹着争抢着帮忙做事,照例少不了一群斋姑娘勤快地默默地做这做那。 老年人在院子里拉着家长里短,跟云贤同龄的年轻人紧紧围着他,要他讲了地上的事又讲天上的事,讲了中国的事又讲外国的事。 刘叶贞带着十五岁的儿子根娃来了,林芳贞来了,接到王惠贞邀请的汪元贞来了,基本恢复正常的罗芹贞也来了,当然还有一直在王惠贞公司里管事的田英贞也来了。 院里院个共摆了四十多桌,开席前,族长首先代表全村人举杯向云贤表示祝贺,说云贤是全村人,全坝子人的骄傲,然后大家共同举杯向云贤表示祝贺。 族长接着说:“接下来这杯酒,我要敬王云贤的大姐王惠贞,要是没有这个大姐,就没有这么有出息的一个后生,王惠贞吃的苦做的事大家都看到了,俗话说长嫂当母,这长姐也当母。这些年是王惠贞撑起了这个家,她不光为自己家里做事,还为国家做了事,为斋姑娘姐妹们做了事,她受得起我这老朽这杯酒。”
年逾古稀的老族长动情地说完这番话,双手举杯,欠身向王惠贞敬酒,王惠贞赶紧举杯鞠躬还礼,在鞠躬弯腰低头的这一瞬间,几滴清亮的泪珠滴到了生她养她的这块土地上,她用衣袖轻轻拭了拭眼角。 这杯族长敬的酒不能不喝,直起腰把手中的这小杯酒饮下。 王惠贞顿时觉得胸口和喉咙象烧起一把火,烧得她面红耳赤,除了小时候偷喝过一次父亲的酒,这是在自己家里第二次喝酒,也是当斋姑娘来极难得一次喝酒,儿时偷喝酒的感觉她早已忘记,可这一小杯酒给她的感觉真是太难得,太难忘。 她大声说:“老族长抬举我了,多谢大家,大家动筷吧,动筷吃好吃饱。”
几个好姐妹和其他斋姑娘们一直忙到天黑帮王惠贞把里里外外收拾好才散去,王惠贞依依不舍地送罗芹贞、林芳贞、汪元贞和刘叶贞母子出门。 王惠贞对刘叶贞的儿子说:“根娃,你已经是小伙子了,路上看好你妈和你表姨,别摔跤了。”
“唉,晓得了,王大孃放心。”
根娃懂事地说。 汪元贞冷冷地说:“我不要他照看,他要是能照看好他妈就好了。”
说罢自顾自前头走了。 刘叶贞尴尬地看看王惠贞说:“我这表妹脾气越来越不好了,你回去,我们走了。”
夜色中,刘叶贞大步追赶汪元贞,可汪元贞也走得很快,出了东河村,刘叶贞小跑着总算把汪元贞追上。 她憋了一肚子话想跟这个脾气古怪的表妹说,懂事的根娃似乎知道她要跟表姨说话,没靠近她们,只是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你站住,刚才你为什么那么说?”
刘叶贞一把抓住汪元贞的胳膊,生气地说。 汪元贞:“为什么?我让你儿子把你照看好,这哪里说错了吗?”
刘叶贞不依不饶:“这只是表面话,你这话里有话,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给我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汪元贞转过身直面前刘叶贞,夜色中仿佛都能看见她眼中鄙视而愤怒的目光:“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就是说你跟那个姓张的龌龊事,别人都可以说我为什么不可以说?我就是要故意说给王惠贞听,我要根娃看好他妈,别让别人把妈偷走了这不可以吗?”
汪元贞平时不爱说话,这时说出这话来却字字句句象是硬绑绑的石头,个个砸向刘叶贞的胸口,砸得她心疼。 刘叶贞愤怒地说:“别人说没当着我面说,背后我不管人家怎么说,你是我表妹,从小三天两头到我家来,可以说跟我一起长大,我处处看着你帮着你,你摸着良心想想,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吗?你却当面这样说我,你还有良心没?我就是不允许你这样说,你再说我撕烂你的嘴你信不信?”
刘叶贞说着在汪元贞脸上轻轻拧了一下。 “姐——”汪元贞这才把口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你从小对我好,可我现在也为你好啊,你就不要再跟他搅在一起了,你是刘叶贞,你是斋姑娘,这是你自己当众说过的,你那样子还——还叫斋姑娘吗?”
“唉——”刘叶贞长长的一声太息从嘴里钻出,象根软棉棉的游丝从深深的洞里飞出,飘到初夏的微风中,消匿在夜的眼神里。 “妹啊!”
刘叶贞看着天空中北方那几个躲躲闪闪的星星说:“姐知道那不是斋姑娘该做的事,我也害怕我披着斋姑娘的皮却做这样的事情受到佛祖菩萨的惩罚,可是我管不了我自己。你是从没有挨过男人,你不知道男人的好,我是结过婚生了孩子的,我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吃过了糖就忘不了糖甜啊!”
“自从根娃他爹走后,我的心比这晚上的天还黑,我不晓得这以后几十年的光阴怎么才能捱过。可自从跟他好上后,就象这天上有了亮亮的星。”
“虽说是偷偷摸摸的,有时也想抓几朵云把这星光遮住,可再怎么遮那个星星还是在那儿,赶不走它,抹不掉它,有了它,姐这心总有一块地方是亮堂堂的,觉得这一辈子也不再是那么黑摸摸的。”
“姐,你说的我也明白,我不明白的是,你既然这样离不开他,你为啥不堂堂正正嫁给他,正正经经地过日子不可以吗?那样谁也不会说你什么,你为啥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汪元贞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