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之人(1 / 1)

姜妗疾步走在宫中长廊上,神经空前绷紧,这是为五皇子解毒的最后一天,她不希望再出什么岔子。但她心中也很清楚,纵然霍叙白昨天救了她且这两日仍旧会在暗中保护,但既然已经盯上了她,就绝不会轻易放过她,这看似风平浪静的宫墙中其实危机四伏。唯一的庆幸或许是,她用的是假身份,只要能平平安安走出皇宫,也就大抵无事了。千头万绪在脑子中盘旋,其他的事便不留神,转角时她竟不慎与一人迎面撞上。那人哎哟一声踉跄了两步,倒先试着来扶她:“没事吧?”

姜妗喘了口气抬起头来,对方原是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只是五官过于阴柔,这英俊中便有几分不正派。她摇了摇头,又后知后觉拱了拱手:“抱歉,草民一时失神,冲撞了贵人。”

那人打量了她一番,忽然笑道:“你就是给五弟看病的那个民间小神医吧?”

五弟?姜妗一怔,观此人衣着形容十分贵气,想来也是皇子中的一个,再加上这年纪……“正是草民,只是神医一号却不敢当,只是陛下与诸位贵人抬爱罢了。”

那皇子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她离去,又在她旁边踱了几步笑道:“我却也有些夙疾难医,如今遇上神医也是机缘巧合,等神医得了闲可否为我一观?不知神医师从何人府上何处?”

姜妗闻言愈发动疑,这两日所发生的事,以及眼前这个人,让她不得不多想。而此时四下无人,她一个体格纤巧的弱女子与这身强力壮的年青男子相比更是毫无胜算,想起之前那些失踪了的小宫女,一股寒意便从足底蔓延开来。“诶,小公子在这里?”

一个苍老而慈祥的声音忽然响起。姜妗侧过头,说话的原是之前带她去锦毓宫的太医院老院判,她顿时如闻纶音,抬手一礼:“见过院判大人。”

老院判提着药箱往这边走,似乎才注意到还有另一人,躬身一礼:“三皇子殿下。”

他又指了指姜妗:“这位小神医还要去给五皇子治病,微臣与他同路,工夫耽误不得,失礼了。”

三皇子挑了挑眉,又看了姜妗一眼,只得挥了挥手:“都去吧。”

姜妗巴不得这一声,行了个礼匆匆跟着老院判走了。一直到两下脚步声不闻,她才长长舒了口气,便听到前面老院判道:“公子要当心,一会儿给五殿下瞧完了病,老夫送你出去。”

姜妗不由怔住,老院判不愧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事情的不对来,大抵是出于爱惜后辈的缘故,竟不动声色地护了她一回。而那位三皇子她前世并没有亲自接触过,今日一见想来也并非偶然,而是对方的有意试探,若这个猜测是对的,那么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思虑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她欠了欠身,真心实意地感激:“晚生多谢院判大人周全,今日之事必当铭记在心。”

进了锦毓宫后,仍如前两日差不多的流程,皇帝到底关心宠妃之子,一直陪在殿中。待姜妗针灸结束,宫人端了清水来与她净手,皇帝也招了招手令人端上一个金盘与几个匣子来。“这是宫中所藏之名贵药材,神医治病救人时当用得着。”

皇帝指了指那几个木匣,又随手揭开金盘上盖着的布:“这是白银五千两,朕给神医的诊金。”

姜妗一怔,忙敛衣下拜,恭敬道:“陛下所赐药材,草民铭感五内,但这金银……”这银票出自皇宫,有根有据,要是在银号中兑换,她这假身份不就露了个底?便是再多也不能收。她顿了顿又接着道:“草民生活简朴,对荣华富贵无甚追求,这银子不能收,请皇上仍旧纳在国库中,或充军饷,或利百姓,也是一片心意。”

皇帝有些意外,沉思了片刻才道:“神医高风亮节,倒是朕想得俗了。或者,朕也可以为你题一块匾额,送到神医医馆中,也好教天下人知道你妙手回春的本事。”

“陛下墨宝实为珍贵,本不应辞,”姜妗抿了抿唇,硬着头皮答复,“但说来惭愧,草民太过疏懒,云游四方并无固定所居医馆,扛着御赐的匾额四下走,只怕损坏了陛下的笔墨,不恭不敬。”

皇帝这回倒也被这言语逗笑了,点了点头道:“也是,既然这样,朕也就不难为你,不如你自己提一个请求,朕看看能不能答应你。”

姜妗略想了一想道:“陛下可否赐草民一块免死金牌之类的物件?”

“免死金牌?”

皇帝闻言有些诧异,不明白对方为何提起这种话本子里的东西。姜妗抬臂一礼:“是,草民虽不是作奸犯科之人,但行医生涯长久,只恐免不了得罪人,怕某日因故身陷囹圄,所以厚颜请陛下赐一块免死金牌以安此心。”

这要求在皇帝看来并不过分,甚至觉得几分有趣,便点了点头,顺手拿起书架上的一块玉牌来,御笔一挥几个大字,着人递给姜妗:“如何?”

姜妗双手接过,笑意盈然一拜:“草民谢主隆恩!”

与入宫时的小心忐忑不同,这回出宫时有了老院判的相陪,姜妗轻松了许多,在宫门口郑重再三谢过老人家,才上了马车。直到抵达小院都是一路平安,姜妗换上了少女衣裙回伯爵府,行至一处巷子口让车夫停了下来,亲自往巷子深处走。这巷弄里有家小点心铺,售卖的玉带糕算是温枕书难得爱吃的糕点之一,今日早上提了一嘴,姜妗便留了心,顺便带一些回去给母亲。谁料刚走到巷中,不知从哪儿便冒出几个人来,将她的去路来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天不凑巧,姜妗暗叫不好,之前从皇宫里出来直到小院附近都有霍叙白的人跟着,如今到了熟悉的地界便不自觉放松了警惕,谁知竟就在这当口出了岔子。她摸了摸腰侧的锦袋,准备像对付那群杀手一样应付一下这几个不怀好意之人。而就在下一刻,一个油腻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姜二小姐,好久不见了。”

听着安国公世子那腻得猪油一样的声音,姜妗一惊之下倒也松了口气。至少对方不是来要她的命,那就好办。“不成想在此处遇见世子,甚巧。”

姜妗端出一个敷衍且官方的笑意。安国公世子欧阳俊却是一愣,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来:“二小姐这是忘了不成?不是你在信中说好与我相约在此么?”

姜妗心中愕然,顿时明白此事有问题,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了笑要去看信纸:“这两日事多,我倒忘了。”

“只恐是小姐害羞不肯认。”

欧阳俊自以为风流地调笑,亲自将信纸递给她:“不过,只要小姐过来了,小生也就心满意足了。”

姜妗忍着隔夜饭都要吐出来的冲动打开信纸,一股脂粉香扑面而来,绝非自己素日所用的淡雅清香,而那工整秀丽的字迹,却的的确确同她所写的如出一辙。可她到底有没有写这么封信自己还能不知道?是哪一位善于书法的人士摹写了这一封幽期秘会的信?姜素声,还是姜晴雪?其他姑且不论,那日在尚书府后园中,跟这位纨绔世子交头接耳的是姜晴雪不假,这事无论有没有姜素声参与,跟姜晴雪绝对是脱不了干系。姜妗心里有数,也就不紧张了,左右这巷子她也不是头一回来,便向着欧阳俊一笑:“公子与我在此偶遇倒也罢了,怎么带着这么多的人?这样大的阵仗,真要把人吓坏了。”

欧阳俊一见她笑语嫣然,比之前的端庄文雅又自不同,不觉三魂七魄都几乎飘在半空,忙不迭地应声,又一挥手命令手下:“还不都散了!自去吃酒去,别打扰公子我的雅兴!”

众人闻声也就识趣地散开,独留姜妗与欧阳俊在小巷中。姜妗这才指了指不远处的点心铺:“临出门前我曾答应过母亲带一盒糕点给她,如今遇到世子,却也不能耽搁,世子可愿在此等候片刻,容我买了点心回来再叙话?”

“没问题,没问题。”

欧阳俊已被娇声笑语弄得晕陶陶不能自已,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姜妗点了点头,从容走向点心铺,直到踏入店门,才摸出一锭银子搁到柜台上,与店伙计耳语了几句,拿着糕点便从后院溜了,以最快速度绕道离开。回到马车上姜妗惊魂甫定,连忙吩咐车夫扬鞭驱车回家,才靠在车壁上长长喘了口气。这会儿她才回忆起,早上出门时她同娘亲说话,旁边除了几个洒扫丫头甚至没几个人在场,但姜晴雪却知道了这件事,毫无疑问,院子里已漏了风,今天的事分明是有人在刻意安排。先不急着找出内鬼,眼前的事得应付掉,姜妗沉思片刻,索性将计就计弄乱了几缕头发,散落在鬓边。不多时,马车已驶回伯爵府,姜妗下了车进院子,老远就瞧见姜老夫人门帘卷起,似乎在等待什么。她故作不知从门前路过,便听得老太太一声令下:“妗儿,你站住!”

姜妗立住脚,垂手俨然恭敬模样:“给祖母请安。这几日忙于替母亲采买东西,误了给祖母晨昏定省,请祖母不要怪罪。”

姜老夫人并没仔细听她言语,倒是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一遍,最后目光停在了姜妗的耳际,皮笑肉不笑:“当真是采买东西?买个东西头发至于乱成这样?”

姜妗低下头:“一日下来确实是累了,未及整理仪容,失了礼节。”

见往日伶牙俐齿一句顶十句的姜妗居然罕见地哑了火,姜老夫人愈发笃定其中有鬼,一招手喊来身后的两个嬷嬷:“搜一搜二小姐所乘的车子!”

姜妗心中哂笑,没有搜身难不成还是给了她面子?或者说,车子真的有问题,藏了些不该藏的?“二姐姐你也别怪祖母,她也是为了你和咱们府里的名声着想。”

姜素声紧跟老太太后面,只作好心好意一般回头劝告姜妗。姜妗留心对方神情,满眼都是幸灾乐祸,而另一边的姜晴雪则是默然不出声,被姜妗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睑。究竟是哪一个人的主意,还是这姐俩难得达成了统一战线?还没等姜妗揣摩完,那边李嬷嬷的声音已在车厢内响起:“老太太,找到了!”

姜老夫人眉心一跳,几步上前接过了李嬷嬷递过来的手帕,原来上面写着极短的几行字。刚看了两行,老太太便气得面如金纸,劈手就将手帕摔在姜妗怀里:“你自己说说这是什么东西?简直是脏了我的眼睛!”

姜妗心中啧了一声,果不其然,做戏做全套,既有了模仿自己笔迹的信,就少不了模仿男方笔迹的手帕。这一封情信写得缠绵悱恻,只可惜那人大约是头一次干这种勾当,乍看唬人,细看则是拙劣至极!姜妗冷笑一声,又将那手帕递给姜老夫人:“祖母先别恼,您细看这帕子,绣花精致针脚细密,字迹虽遒劲,细微处却仍不失娟秀之感。”

姜老夫人掩着鼻子以两指拈着手帕,仿佛十分嫌恶:“那又怎样?”

“这所谓的信是伪造的!”

姜妗干脆利落下了结论,有意无意扫过姜素声和姜晴雪一眼:“祖母您看,这手帕是女子惯用的,细闻还有股轻微的脂粉香气洗不脱,哪个男子会用这种帕子写情信?”

姜老夫人闻言愣住,她刚才是气晕了头只恨孙女败坏家风,没多想别的,现在听姜妗一说才意识到不对劲。姜妗又缓缓道:“再者,我早与霍家小公爷定下婚约,只等时候到了完婚,又怎会深闺寂寞做出这等糊涂事来?便是退一万步讲做了糊涂事,又岂能将这现成的赃物堂而皇之塞在马车里等人去查!祖母您想,到底是谁想要陷害孙女?她的目的是叫妗儿受罪呢,还是叫您不得安生呢?”

姜老夫人一听这话,脸色不由拉了下来,目光如数九寒天的冰,冷冷瞥向姜素声等人。她是宠爱这个小孙女不假,可也容不得别人将自己当做猴儿一般戏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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