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据石城,退可保住高原门户,进可突破唐在日月山军事防线,兵锋直指河西走廊。 正因为如此,别说吐蕃军队了,平日里就是一群牧民,也常常以此为跳板,劫掠河西陇右的军民,尤其是秋天,大队人马出动,抢夺边境农民种植的小麦和女人, 燕国公李谨行已下令,沿途遇到的吐蕃人一律杀掉,不分男女老少,就是没有高过车轮的孩童也照杀不误,毕竟都是狼崽子。 说实话,孟凡心中有种隐隐的快意,并不悲天怜人。 究其原因,正是那个被钉死在鄯州城门上的婴孩。 国仇家恨凌驾在一切情感之上。 平日里看着温顺的异族牧民,一旦冲入大唐领土,瞬间化为最残暴的匪徒;狼崽子从小被灌输劫掠思想,根本养不熟,也无法沐浴王化,变成良顺之民。 故而,还是杀干净为好,多活一个,未来很可能就有唐人因此而死。 “有了石堡城作为掩护,吐蕃人退则抚守峻岭,进则席卷而下。”
“九如,别说战死一万将士,就是再死上五万,十万!老夫亦不惜血本要夺回!”
燕国公李谨行骨架很大,哪怕已经五十来岁,看起来仍旧威严,一身明光铠擦得锃亮,正在跟孟凡闲谈。 “若是可以,真希望此战能把国家在西边要打得仗一次性打完,后世儿孙享福就好。”
“军师还是太年轻了,哈哈,咱们过往几次跟吐蕃交锋,大多是在吐谷浑,打不到那群蛮子的老家,山高路远啊。”
鄯城是整个鄯州的西部屏障,而石堡城则在鄯城西南面。 自从大军抵达以后,各方面开始频繁调动,这个方向的堡垒比之以往,变得更加密集了。 总体格局就是以鄯城为核心,以堡垒为据点,每个堡再下属一些哨,快速构筑起城、堡、哨三级网状防御体系。 而堡里一般常驻百人,哨中则五六人至十一二人不等。 松木哨,隶属于戎堡,是目前靠近石城最近的唐军军事单位了,本来常年驻扎一个火,也就是十人。 不过,去年朝廷降下旨意,年满六十就不必服役,回家安养,于是就走了一人。 再后来,家中有父母需要恩养,且没有兄弟的男丁也不必再戍守边疆,又走掉了一个。 直到现在,两个空缺都没有被补上,就剩八名老卒,以及一头驽马。 一大早,火长打着哈欠,走到门前的壕沟旁边,撩起裙甲,拔了裤子,撒起尿来。 奈何一个不留神,给弄到了手上,嘴里骂骂咧咧一声贼他娘,甩了甩手,又没地儿擦,索性全抹在了护心镜上。 就在这时,负责在塔上值夜的人忽然说道:“火长,俺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
火长顾不上其它,赶紧趴倒在地,侧耳听了一会儿: “有吐蕃马队!”
“点狼烟!”
“冬天起冰雾,点了烟也没用……” 守塔后生叹息。 胡须凌乱的火长听罢,顾不上其它,当即冲进门中呵道:“敌袭,都给老子起来点明火,把柴火搬到塔楼上,桐油也全部浇上去。”
“戎堡那边的弟兄能看到吗?”
“费什么话,先点了再说。”
言语间,火长已经开始冲过去抱柴禾了,并叮嘱道:“刘二,你骑着马赶紧去戎堡送信。”
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此刻已经爬了起来,系上两当甲,一边戴铁头盔,一边瞪圆眼睛问:“头儿,你听清楚了?真是吐蕃人吗,万一误报军情,旅帅非扒了俺的皮。”
“娘的,听老子的令去报信,会算到你头上?”
话落,刘二琢磨过来,直接冲了出去,骑着一匹驽马撞进浓浓冰雾之中。 “快,把门给顶上!”
剩下七名军士继续忙活,哨塔上很快便堆满了柴禾,又浇了三遍桐油,连不远处那架伏远弩都被盖上了。 这玩意儿是利器不假,但真要打起仗来,七个人能顶什么用? 不多时,守塔的后生喊道: “是吐谷浑的骑兵,脑袋上盖着黑幕盖,俺看见了……没有吐蕃人。”
话还没说完,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就像漫天冰雹坠落,后生从梯子上滚下来,哭道:“火长,俺中箭了。”
这后生十五六岁的年纪,嘴边胡须都没长全,捂着小腹哭喊。 殷红的血顺着指缝往外冒。 火长别无他法,连忙帮忙按住伤口,转身喊道:“扔火把上去,把柴和桐油给老子点了!”
“火长,火长……” “俺是不是要死了?”
后生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攥着抓着火长粗糙的黑手。 此刻,柴禾跟桐油已经全部烧起来,内部被映得通红明亮,一切都暖和起来,一股股烟灰也跟着灌进来。 为了挡住敌军,门直接被堵死,根本不通风,屋子里咳嗽声不断。 火长没有回答,怔怔环顾四周,狭窄哨堡看起来还是那么脏乱不堪,生活了这么多年,其实早就厌烦了。 而受伤的后生突然被呛住,不禁大咳,一口血喷出,满脸血和泪,死死地抓着那只黑手,丧气道: “俺……俺半年没洗澡了,等吐谷浑人走了,能不能先洗个澡再埋。”
火长另一只手撕下半边麻衣,往他口鼻上一盖,叹息道: “瞎想什么,没事儿,戎堡的郎中来了能治好你,别闭眼睛。”
“咳咳,怎么你手上有股尿味。”
后生低声道:“我的小腹被射穿了,怕是活不成。”
鼻孔和嘴里还在渗血,麻布很快被浸透,显然,不止肚子被射穿,看样子还伤了内脏…… 火长突然问道:“对了,还没问过你,家里有几个兄弟?”
“四个,俺老大。”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家绝不了后,睡吧,咱算战死的,官家会送钱和田,你那几个兄弟将来讨媳妇也容易些。”
“冷,冷……” 砰砰砰! 很快,门外一通碰撞的巨响,吐谷浑兵在撞门。 现如今,石塔上燃起了大火,弩箭全部成了柴禾,敌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翻过壕沟摸过来。 看了一眼尸体,年约四十的火长站了起来,取了横刀,道: “还是阴曹地府再相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