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贤随着福伯的步伐,走进了冯月娘家的小屋,这一进去才惊觉里边儿别有洞天,全然不似他在外边看到的那般风雨飘摇。这小屋之中重新以木头架起高梁,承托起其茅草当瓦的屋顶,木梁交错,顶格稳当,墙以土砌,却以色呈灰白的涂料覆之,内里虽小,但配备齐全,归置得整洁而有序,屋中还隐约着淡淡花草清香,叫人一踏入便觉温馨。再走近些,只见屋内小桌盛放的菜色精致而多样,热气上泛,香气扑面,叫徐伯贤不由忆起其父从前经常念在嘴边的那句“家之奇效,是以慰风尘”来。徐伯贤眸光流转,心绪翻涌,他从未料到勾起他对家之念想的竟会是这一方天地。“徐公子快请坐,今日都是些家常小菜,与平日公子在家吃的许是不同,如此不成敬意,还望公子勿要介怀。”
李氏请徐伯贤落了座,随后便恭敬得体地开了口。冯月娘在一旁暗叹,想来她娘年轻时候定是读过书的,否则怎么会一出口便如此文绉绉的。“伯母,您不必多礼,这一桌子的菜。足够丰盛了。”
徐伯贤笑意得当,眸光温温煦,未有流露出半分不满之色。冯月娘驻足在一旁,目光再次被浑身温润之气的徐伯贤吸引了去,心叹这般风度翩翩的男子委实是稀有物种,怪不得入他眼的只有同样气度不凡的男子。“是啊!我们公子平时在家,那可是天天清淡饮食,半点不沾辣食,过得可跟僧侣没两样。”
临风瞅着这一桌子叫他口水直流的菜色,一不留神,话不过脑,便接起徐伯贤的短来。冯月娘听罢,随即便将徐伯贤面前摆的红油水煮肉片撤到一旁,换上另一边的清炒淮山、醋溜土豆丝。“就你话多!说得好似公子亏待了你一般。”
福伯嗔了临风一句,随即又偏头朝冯月娘开口道:“公子他幼时因疾,落下了病根,因此不太能吃辣食,因此这家中菜色常以清淡为主。”
福伯生怕徐伯贤不吃辣食的习惯会叫冯月娘难堪便出言解释。冯月娘突地想起徐伯贤曾说一口也未吃过自己做的那些个罐头,如今想来,原来此中缘由竟是如此,只觉自己当日逞口头之快的行为委实有些不妥。“无碍,我多少可吃些的,大家不必替我费心,快请坐吧!”
徐伯贤抬手请众人入座。“你们先吃着,我去去就回!”
冯月娘却是未有入座,而是撂下来一句话便跑出了屋,留待徐伯贤蹙眉凝睇,不解其意。“冯姑娘就是干嘛去了?”
临风收回正要举筷的手,咽了口唾沫,朝冯月半问道。不待冯月半开口,便见冯月娘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走了进来,霎时间香味四溢,引得众人皆是寻香望去。“阿伴,你腾个地儿,方才竟忘了锅里还煲着这汤,此汤清淡滋补。”
语毕,冯月娘特意指挥冯月半腾了离徐伯贤近处的位置。这汤落了位,众人才得见其真容,原是甚为滋补的当归炖鸡汤。“公子,这是您最爱的一道菜诶!”
临风指了指那道菜,不由两眼放光。徐伯贤心头升起一瞬的欣喜,面上却未有太多表现。“巧了,这当归炖鸡亦是月娘大为喜爱的一道菜。今日原本以当归炖鸡是想着月娘前日里落了水,染了风寒,好给她补上一补,没成想竟刚好对了徐公子的胃口。”
李氏一言说罢,徐伯贤便望着冯月娘笑着开了口,“那我今日是沾了小月的福气。”
徐伯贤这话一出口,饭桌上的众人皆是微微变了脸色,尤其是冯月娘。他竟然还叫自己小月?!他那有情人对他的影响果然够深……徐伯贤见众人变了脸色,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下意识跟着徐长晋那厮叫起了小月,当下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但镇定如他,岂会随意乱了分寸?他便仍是装作何事未发生的样子,拿起汤匙,盛起了鸡汤。众人见场面并未因此冷下来,便纷纷动筷,各自大快朵颐起来。这一顿饭罢了,福伯和临风却并未有要走的意思,福伯前去跟李氏求教这豆腐制作之道,而临风便自然是与冯月半凑在一处。徐伯贤一时想不到借口离开,便散步去了这冯家的后院,这刚一走近,他的眼眸便瞬间被点亮。原本昨夜下了一场雨,到今日已过了午后,这天都布者乌云,蒙着一层淡淡的灰意,而他走进后院,入眼的却是众英缤纷,色彩斑斓。这后院不大,牵着一围人头高的篱笆,篱笆上爬满了朝颜花,原本这朝颜花过了巳时,便会有衰颓之势,但许是今日天气凉爽的缘故,这院中的朝颜花仍是开得极盛,粉蓝两色,交相辉映,甚是悦目。篱笆之下,是开得零散的几株红粉色山茶,可惜的是,经历一夜的雨,原本夺目照人的山茶花,唯余一地残败的落英,而交错在那山茶之中的,还有散着香的栀子和茉莉,这二者的花香原本馥郁甜腻,却也是因着经了这夜雨的洗礼,眼下香气便变清新好闻起来。徐伯贤极喜这角落里的花,只觉色彩搭配得极为相宜,瞧来甚是赏心悦目。只见他逐步步近那锦簇的花团,望着依着篱笆牵藤而上,攀至与人一般高的朝颜花,这花似是喇叭,开得极为张扬,花瓣上的几点晶莹,却不知是露珠,还是昨夜余下的雨。徐伯贤忽而来了兴致,他一向极喜拨弄这花瓣上的露珠,只需轻抬指尖,便会见那颗颗晶亮顺势滚动,那场景甚是可爱,这是他密而不宣的乐趣。孰不知此时正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那人亦把此事视为一项爱好。“徐公子也喜欢这般与花儿互动?”
冯月娘的声音清亮地响在徐伯贤身后。徐伯贤拨弄花瓣的手指顿了顿,而后缓缓收了回去,只听他淡淡应道:“谈不上喜欢,不过作为闲时消遣罢了。”
他违了心,只是不愿叫她知晓自己这颇显幼稚的爱好,他在她心中的形象,要沉稳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