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贞的养鸡场南面,新开的水塘边,来了好多人,乌泱乌泱的。一台推土机和一台挖掘机傲然立在坝上,前些天秀贞就是雇了这两个铁家伙,推挖开了这一个二十多亩的大水塘,今天,是许茂财雇了这两个铁家伙,来把这个水塘的大坝推掉放水,这两个铁家伙是杨铁树的。
杨铁树站在挖掘机上高喊:“我说许茂财,还挖不挖,我看就算了,人家开个池塘不容易,你把耽误我的工夫钱给我,我走了。”许茂财手里拿着几一张盖了公章的纸,对披头散发的秀贞说:“你看,这是我跟河边村签的合同,这可是盖了村委会的公章,这上面还有汤红株的签字。”
许茂财拿的合同上确实有猪红汤写的“同意”二字,还有那明星般做作而丑陋的签名。 阿牛的爹——兽医牛强握着把砍土镘拦在挖掘机前,瞪着牛眼,一副拼命的架势,他高声说:“谁的签名也没用,这明摆着欺负孤儿寡母,是明抢啊!谁来,我跟他一命抵一命!”
牛强是今儿一大早就来了,想和秀贞好好聊聊,牛强想,阿牛在县城开个小馆子,那里面还有人家丽莎的钱,不能不好好开着。自己可以来这边帮忙,工钱就秀贞做主,自己年纪也大了,不想操那么多心。牛强刚一到这儿就遇上了许茂带了机器和人马前来掘坝放水。这兽医牛强,当年也是个顶风撒尿的汉子,现如今虽然上了年纪,血性还在,况且秀贞过世的爹跟牛强那是有交情的,秀贞的爹刘静斋当年是远近闻名的郎中,当年缺医少药,离县城又远,当年阿牛高烧,要不是秀贞的爹在牛强家守了三天三夜,牛强家的香火就断了。当年秀贞爹出诊遇上暴风雪,要不是牛强骑了马冒死去把他找回来,刘静斋那晚上就冻死在外面了。当年两家可算是生死之交,秀贞又是阿牛娘从小带大的,跟亲闺女没啥两样。老兽医牛强抄起砍土镘,站在坝上,“想要推坝,先从我身上压过去,那个敢靠近我,我和他一命抵一命,不要命的就过来试试,这砍土镘不是吃素的!”
并没有谁敢上前,杨花镇谁不知道牛强当年一把砍土镘劈恶狼护牛犊的故事。 李剑带了几个民警来到,人们嚷嚷着,拥挤着,唯恐事儿小。李剑鸣枪示警,大家才终天安静了,李剑登上推土机,他举着电喇叭对着人群说:“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民事纠纷,通过政府和相关人员调解协商是可以解决的,大家不要聚集,都回家去,这样聚集容易出大事,出人命,别看热闹了,一旦出了事,看热闹也是有罪的,更是危险的!请大家马上离开,请大家马上离开,请师傅把机器熄火,请大家马上离开!”
那两个大铁家伙熄火了,人群从堤坝上退下去,散开了,大都怀着失望的心情,各自回家去。马栓柱混在人群里来了,又混在人群里走了,今天早上就是他在街上到处传播,说是歪嘴秀贞的养鸡场要出大事,去晚了可能就抢不上鸡和鸡蛋了。 那天老马倌回家来和婆娘亲近,晚饭时说到秀贞要让阿牛他爹替她养鱼,马栓柱就连夜跑去秀贞的养鸡场过夜,百般温存地对秀贞说他要回来,秀贞没有同意,秀贞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你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要负责任,我也是有孩子的人,孩子大了,我不能给他丢脸,也要给自己留点儿脸面,我不能再和你做这种事了。”
后来,马栓柱就找了风水先生去给许茂财看风水,给了风水先生二百块钱,风水先生说许茂财的商店往东北,直线三四里的地方,有人挖了一个水塘,截了许家的财路,只有把那个水塘的水放了,才可以财源不断,否则许家的家境会日渐败落。 马栓柱假装无意间听到的这件事,说:“许老板,我有办法让你搞定推坝放水的事儿,你看给我二百块钱行不?”
马检柱说,他看过合同,以前歪嘴秀贞开养鸡场的合同里,不包括现在开挖水塘的那块地,他出主意让徐茂财请了河边村的村长和猪红汤,并给他们包了大红包,那个村长并不知道秀贞挖了鱼塘,还当是那块坑子地,有汤书记签字,他就和许茂财在酒桌上签了合同。承包水坑子地的合同就出来了。 马栓柱子混在人群里离开,心里想:“你歪嘴秀贞无情,就别怪我栓柱子无义,人群是散了,可这事没那么好了结,我帮我秀贞结了个有钱的仇家,以后你就别想过好日子。”
看热闹的人都走了,推土机和掘土机也开走了。 李剑建议所有相关人员现在就去镇政府调解,解决纠纷。 汤红株看到自己签字的合同出了问题,对来人说:“经济方面的事情,让公羊镇长来解决,再说我才来,对过去的事情不了解。”
公羊听了秀贞、许茂财和河边村村长的陈述之后,从档案室调出了当年秀贞开办养鸡场相当资料,这些资料表明:当年秀贞申请开办养鸡场,镇政府划给了她这块荒地,秀贞不想交租金,就用自己的责任田抵了,秀贞把责任田退给了村里,这块开办养鸡场的荒地,就成了秀贞的责任田,现在开挖水塘的这块地,是一片黄黏土,全镇都在这里取土盖房子,打土块,垫场铺路什么的,挖成了一片废地,所以没有明确地写进合同,但是,会议记录上有,当时说秀贞可以利用这块废地,比如建鸡舍或处理鸡粪什么的。秀贞是因为这块废地建鸡舍成本高,当时没有钱有些紧。堆鸡粪考虑离河太近,怕污染河水,就一直没有用。 事情已经很清楚,不管秀贞开鱼塘合不合法,村里把这块地承包给许茂财是不合法的,河边村说什么也没有这个权利。 公羊金拥问许茂财:“许老板,你要这块地做什么用呢?如果有正当合理的用途,我们帮你解决。”
许茂财说:“我就是要把那一坑水放了,风水先生看过了,它断了我的财路。”
公羊觉得许茂财很荒唐,可是许茂财坚信风水。 李剑去找了那个风水先生,说搞封建迷信是犯法的,特别是利用封建迷信挑起事端,那是要负刑事责任的。风水先生也知道了许茂财放水的事儿差点闹出人命来,他只好实话对他李剑说了。 李剑带了风水先生来见许茂财,许茂财说:“我让老马倌的儿子给耍了。”
秀贞知道了这件事,心想:“多亏我及时跟他断了,这男女私情也要做得堂堂正正才行,行为不正,必有恶果。”
阿牛的爹牛强说:“秀贞,我听你的,俺老两口就搬你这儿来了,帮你干,哪天干不动了,你就养我们老,鱼塘咱开定了,就叫‘犟牛鱼塘’,以后我就是你爹,谁敢来闹事,得问问俺老牛手里的砍土镘答应不答应。”
秀贞叫了一声“爹——”,就扑到牛强的怀里痛哭起来。 “孩子,你不容易,我对不起你啊!”
想当年,牛马张皮刘村医,那是何等的情分,想起栓柱子,看看孩子们生分到了这种地步,牛强老泪纵横。
“说搬就搬,咱们回去搬家去,你自己住在那儿,四面不靠人家的,爹也不放心。”牛强拉起秀贞就走,又回头对公羊金拥说,“谢谢镇长,还请您帮着,快点把那鱼塘的手续给办了,该交啥我们就交啥,改天老牛我请你喝老鸭汤。”
“老叔放心吧,牛的事儿,羊一定办。”
公羊镇长笑着说。
送走秀贞和老牛,公羊镇长对许茂财说:“别信风水了,赚钱还得有头脑,让个小马驹子给骗了,差点整出大事儿来,得总结教训了。人家秀贞不容易,那一大片打土块挖黏土的烂坑子地,人家花钱整出来,变废为宝,你也不想想,那得卖多少鸡蛋啊,你想给你家掘了就给人家掘了,你真下得了狠心啊,人家孤儿寡母的。”许茂财说:“我是一时鬼迷心窍了,我改天请秀贞和老牛,赔礼道歉。”
李剑去了老马倌家,叫马栓柱出来聊聊,走到老马倌家的猪圈旁,李剑抓住栓柱的胳膊用力一拧,侧肩顺势一扛,栓柱子就摔进猪圈里去了,栓柱子从稀螚八浆的地上爬起来,一头一脸的猪屎,李剑说:“你别说话,有些话不能挑明,二嘎子是怎么死的,昨天水塘上的事儿是怎么闹起来的,你心里清楚就行了,你爹说,你妈生你的时候难产,多亏了秀贞她爸,才保了你们母子平安,你这小命是秀贞她爹给救回来的,现在人家爸妈都不在世了,你就是这样对人家的?人啊,别做亏良心的事情,做多了,会遭报应的。”
李剑说完,转身走了,迈着他那一条真腿的坚定步伐,朝学校走去。 李剑来到施乃安的办公室,琬如正拿一个崭新洁白的搪瓷大茶缸子,茶缸子上套了她用钩针勾的茶色毛线套,既保温又不烫手,她倒了一缸子水,从桌上的茶叶盒里捏了茉莉花茶放进去,盖了盖子放在施乃安的办公桌上,见李剑进来,连忙请坐,取了杯子,用开水涮了,倒上水,放了茶,倒了水,端给李剑说:“李所长请喝茶,施校长上课去了,您在这儿等他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出门,轻轻带上门去忙了。 施乃安下课,进办公室就看见李剑,连忙问:“秀贞咋样,出了什么事。”
李剑把事情简单明了地说了一下,“秀贞是被惊吓到了,老牛今天就搬过来,我一儿带几个人过去帮忙,然后我想请老马叔过来一下,晚上你们两口子也来,大家坐坐,酒菜我带过去。我一会儿给县上打个电话,让人跟阿牛说一声,让他回来一趟,这是个大事儿,得告诉他,以后也少些麻烦。”
施乃安说:“栓柱子干的这事儿先不要跟老马说,反正以后他也会知道的。”
李剑说:“不说栓柱子,栓柱子刚才被我给摔猪圈里去了,弄了一身一脸的猪屎汤子。”
秀贞那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西屋空着老牛两口住,厨房炊具都现成的,秀贞说:“爹,我把柴米油盐都给你们买回来,缺什么了就跟我说一声,你们自己做着吃,不用管我,我在食堂吃,我想在家吃我就跟你们说一声,或者赶上了就吃一顿。金子在学校,来家住不了几天,我找人再把东边的两间给他装修一下,咱们一家人住得宽敞着呢。”
老牛说:“放心吧,闺女,我们还不老,这在公家人,还没退休呢,你就放心干你的事情,小心有人使坏,现在得红眼病的人太多,都不想好好种地,都想一夜就发大财。”
就是一些衣服被卧,日常用品,劳动工具什么的,要搬的东西不多,李剑找了两个小四轮,一趟就搬过来了。鸭子要晚上抓了用筐装了运过来,那就交给阿牛了,阿牛得到消息就往回赶,吃过午饭不久就到了。他对老牛挺身护水塘,仗义认闺女很是赞扬,坚决支持,还特别拉着秀贞的手说:“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姐,我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你让我打狗,我不敢骂鸡。”
丽莎听说了这件事,让钱凯带她也去秀贞那里,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丽莎说:“秀贞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玉翠和秀贞早早地准备晚餐,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桌子就在门前摆好了,秋高气爽,灯火辉煌,人都到齐了,大家入座,钱凯环顾四周说:“我总觉得缺谁,怎么没有叫公羊来?”
李剑说:“公羊跟文化约会去了。”
阿牛首先提酒道:“谢谢各位亲朋好友,我阿牛在这儿不多说了,话都在酒中,我们这么大的人,都兄弟姊妹的,这杨花镇,就是我和秀贞是独子独女,从今后,我们不再孤单了,我们的父母也儿女双全了,这第一杯酒,先敬我们已经去世的爹妈——你们有儿子了。这第二杯酒,我要让我姐和我一起,敬我们现在的爹妈——你们辛苦了,我们一定要好好孝敬您。最后这一杯,我们敬各位亲朋好友,谢谢你们的关心和帮助。好了,大家吃好喝好,我要去抓鸭子了。”
阿牛敬了三杯酒,开着他的小四轮子去抓他的鸭子了。 老马倌眼眶子湿了,说:“好孩子,好懂事的孩子。老牛啊,你做得对!我看阿牛这也该——” 老牛说:“他马大爷,你快打住,能不管孩子的事吗?现在这世道最不能管的就是孩子的婚事,要不是我瞎管,阿牛娶的就是你们家的兰花。——你看我这嘴,我忘了,兰花和施校长。”
金凤笑着说:“没事的,你不说,看到老马叔我还要说佳佳呢,佳佳现在一切都挺好的,当了部门主管了,有文化就是不一样,施老师和佳佳不成夫妻就成了亲戚,在我心里,现在佳佳不再是施老师的前妻,而是他的小姨子。”
老牛说:“好人啊,你们都是好人,菩萨心怀。”
老马倌说:“那——金凤你就是我干闺女,施校长就是我的干女婿,咱们还是亲人,唉!亲女婿咋就变成了干女婿,还觉得比亲的更亲了呢。”
秀贞看看金凤,听她和老马叔的对话,她对栓柱子也就释怀了,本没有爱,也不应该有恨,老马叔还是那个像亲人一样的老马叔。 空气都温和而清爽,正像大家的心情,老马倌和老牛兽医频频碰杯,回忆当年的趣事。那三个年轻的男人,施乃安、李剑和钱凯竟吆五喝六地划起拳来。 秀贞端上一白瓷盆来,说:“老鸭汤来了,这可是我爹养的鸭。等下雪了我们就杀猪,给大家煮猪红汤。”
金凤说:“秀贞啊,你煮猪红汤可以,可我们家施老师,一见猪红汤就恶心。”
大家都看施乃安,沉默了片刻,就都大笑起来。 施乃安说:“还是康乃文好,一说起康乃文,就让人想起春天漫山的花朵。”
温馨的时光过得很快,酒更能让时间变短,不觉间,已经午夜,秀贞出去看了好几次,阿牛还没有回来。 阿牛出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