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雨看桌上酒也不好,菜也不多,就只顾得提酒敬酒,早早就把自己给吃饱喝足了,打着酒嗝,涨红着脸,直走到董文化老师那里去找琬如,他不知道董文化她们搬到东边的屋子去了,就敲了西边屋子的门,出来开门的是金凤,“是吴雨老师啊,这么晚了,有事吗?——哦,你可能是找琬如吧,她们搬到那边去了,”金凤对愣着的吴雨说。
吴雨愣了一会儿,又打了个酒嗝说:“我是找校长有情况要汇报。”他佩服自己的应变能力。
吴雨带了一身的酒气进了屋,金凤忙沏了一壶茶来,给施乃安和吴雨各倒了一杯,自己进卧室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也就是一壶茶的工夫,金凤没有沏第二壶茶,吴雨走了,金凤没有听吴雨说些什么,自然也没有问,倒是施乃安说了,“我本来挺看重这个吴雨的,农村出来的,又当过兵,可我现在看,他既不像农民,也不像军人,很像一个投机倒把的,要是有合适的气候,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幺蛾子呢。”“早点儿睡吧,管他是哪路的妖怪,尽量别招惹就是了,他爹可是个人精,不然吴雨怎么可能去当兵,那时候讲成分,很多下中农的孩子都没有去成,他就是个中农,人也长丑,身体也不强壮,明显的罗圈腿。”
金凤说着,牵了施乃安的手去洗漱间,“我热了洗澡水,今天搬家,灰头土脸的,帮我擦擦澡。”
一个大木盆,金凤洗了,施乃安再洗,金凤说:“我找木匠再做一只来,两人一起洗。”
施乃安搬个小凳着,给金凤擦背,擦完背,他就坐到金凤前面说:“他们可能要闹事,没啥大事,不论怎样,你都要相信我,有什么流言蜚语,你只当没听见,或者先问问我。”
金凤说:“我知道他们怎么害人,你记着两条:一是经济,一个粉笔头也别往家拿;二是女人,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让他们抓住什么把柄,他们什么缺德的招数都想得出来用得出来,不光是造谣,他们还会造证据。我最担心的是琬如,小姑娘最危险,她会不顾一切,我说这个不是对你们不信任,是怕那些人利用琬如,反正,你多加小心。”
施乃安没有说什么,他细想自己跟琬如的交往,没有什么特别的,确实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再说琬如比自己小十多岁,根本就是两代人,可又觉得,金凤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千万要多加小心。吴雨今天来告密,不可全信,但绝不可以不信,针对自己的阴谋正在酝酿之中,肯定要远远超出常人的想象,要比吴雨说的可怕得多。 金凤洗完,施乃安倒水换水,坐在木盆里泡着,金凤披了浴巾坐在旁边,边洗边聊着,担心和不快,一会儿也就暂时忘却了,等到上床的时候,心里也就完全是两人的世界了,金凤说:“终于又有了家的感觉,我要好好地温柔你,把你给融化了,和我融在一起。”
像和煦的春风轻拂绿绿的垂柳,像细雨滋润青青的草地,像鸳鸯戏水,像荷花带露,又像骏马奔驰在碧野、浪花儿拍打着海岸…… 金凤娇柔地缠绵在施乃安的身旁,呢喃细语道:“小姑娘只知道不要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会爱,少女怀春就是一颗炸弹,炸伤的往往是自己;青春的爱情是一杯毒酒,想跟心爱的男人一起喝,可丧命的也往往是自己。从古至今,殉情的都是少女少妇,没有真殉情的男人,有的是神经出问题了,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活不下去了,就假托殉情,或者是别人借殉情来为其遮掩罢了,就算是有,殉的也不是情,而是面子,你给他点儿面子,他就能活下去,少女少妇却恰恰相反,她们为爱情是可以先不要脸,再不要命的,青春少女为了她们根本就不懂得的爱情,不在乎死活,一句海誓山盟的鬼话,就可以让她们不顾羞耻,不要性命。”
施乃安说:“我的金凤,你这两天总是说少女,小姑娘,是不是在暗指琬如啊,我注意就是了,我觉得她就是个半大孩子,也没啥特别的,别人不说起,我也想不起她。”
金凤说:“你想不起她,可她忘不了你,她看你的眼神就暴露了一切”,本来是不想说的,还是说出来了,不管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不能让他再糊涂。 施乃安没说什么,金凤又说:“也没啥,我就是担心有些人会捣鼓一些事出来。我们睡吧,搂着我。”
金凤早早就起来给施乃安做早餐,虽然自己也有点累,心想,等施乃安上班走了,自己可以睡个舒服的回笼觉,就全身心地舒服起来。 早餐做好,去卧室叫施乃安,忍不住又脱衣上床,把这个心爱的男人亲了个够,还一边气喘吁吁地说:“亲爱的,对不起,我没忍住,今天我给做好吃的,好好补一补,什么都不让你干,下班回来好好补个觉。”
吃过早餐,施乃安比起往日,更加神清气爽,刚出门就看见文化和琬如一起出门来,琬如在锁门,文化过来和施乃安并肩走着,她问:“校长,昨晚睡得好吧,床垫是我挑的,我还找了师傅来专门紧了螺丝,有的地方还上了油,我试了,一点儿响声都没有。”
琬如从后面追上来,插到施乃安与董文化中间,看着施乃安的脸说:“老师,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怕一会儿我又忘了,我想问你,普希金的诗和徐志摩的诗谁的更好。”
施乃安看到琬如的正看着自己的眼睛,那眼神清澈得像杨花潭水,微波荡漾,施乃安说:“难说哪个更好,我这个年纪的人,也就是你的上一辈的人,喜欢普希金的人多一些;你们这些小孩子就更喜欢徐志摩。”
琬如说:“老师,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我们没有那么大差别,代沟就是个伪名词,世界上就根本不存在代沟,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没有辈分,经常拿辈分来说话,像个农村老大爷,显得很傻。”
这眼神,这口气,还是那个低眉顺眼的乖学生吗?施乃安忽然认识到,金凤是个绝顶聪明有智慧的人。 施乃安说:“琬如不简单啊,长大了,敢质疑老师了,可喜可贺。昨天,吴主任找我,说想让你当宣传委员。”
琬如说:“哪个吴主任?”
施乃安说:“吴雨啊,学区刚刚任命的工会主任。”
董文化说:“工会主任不是选举产生的吗?怎么由学区任命了,工会法修改了?”
施乃安笑了,“你这话我跟汤红株说了,他说‘那都讲法了,还要我干啥,谁当工会主任你问法院院长去啊’。不过,我看吴雨当工会主任还是比较合适的,要选可能就选上贾乐好了。”
琬如说:“让我当宣传委员,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我受不了他那个味道。”
董文化说:“醉吴之意不酒,在乎母猪肥臀也。”
说完大笑,根本不像是个懂文化的人。
琬如说:“文化姐,你是在拐着弯儿骂我啊,看你笑的,那有个老师样子了,小心把鬼招来。”鬼没招来,把公羊给招来了。公羊昨晚才从外地学习回来,早上,县委窦书记打来电话,说是在哈拉山保护区发现了大批挖冬虫夏草的人,其中有很多是杨花镇的,森林警察正在驱赶这些人下山,窦砥柱让去把杨花镇的人领回来,好好教育。汤红株接的电话,他让公羊马上去森林派出所接人,公羊正想进山再进行一次实地调查,正式写一个关于哈拉山生态旅游开发的报告。 公羊金拥来找文化,就是告诉她自己要进山,可能要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回来。琬如跟着施老师朝前走了,文化拥抱公羊,自是说些注意安全,注意身体的话,千叮咛万嘱咐,不觉就流下泪来,也不知是担心的还是激动的。 公羊别了文化,去找窦砥柱,一起骑马进哈拉山,想让窦砥柱先把挖虫草的人带回来,因为杨花镇的人跟窦砥柱都很熟,自己留在山里搞调查。窦砥柱说:“我去帮你带人可以,进山考察,你最好叫上老马叔,他是这哈拉山的活地图。”
于是,两人一起去找老马倌,老马倌二话没说,立即准备给养,挑了四匹好马,吃过午饭,三人骑了马,牵了一匹驮给养,向哈拉山深处进发。
从养马场向北,层峦叠翠,林壑幽美,沿杨花河有一条牧道,蜿蜒起伏通向群山深处,那里有一个湖,叫玉坠湖,传说是西王母脖子上戴的一块玉,湖水色如碧玉。湖边还生活着一些牧民,因为交通不便,没有通电,他们还过着比较原始的生活。那里是公羊他们此次考察的落脚点,哈达马森林派出所就在那里。 是这美丽的大山,阻隔了山里山外的联系,要修一条路,打通这个阻隔,里外的人都会富裕起来。 十几天后,公羊金拥从山里回来了,他又把自己关进了办公室,董文化每天下班后去找公羊,带他去下馆子,然后陪他散步,一个星期后,公羊金拥的关于哈拉山生态旅游开发的报告和规划书写好了,人也白胖了一些。董文化说:“我这两天不来打扰你,你好好地把缺的觉都补回来。”董文化两天没有来找公羊金拥,公羊金拥的妈妈来找儿子了,她听说儿子整天和董文化一起吃饭,一些散步, 热恋,就心急火燎地来到杨花镇。公羊金拥正要去看董文化,见妈妈来了,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站在妈妈面前一句话也不说。 看到儿子的样子,金拥妈的火气消了一半,她说:“你坐下,你下乡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了,千万不能在乡下谈恋爱,不能找农村户口的,你说你要好好干一番事业,不会谈恋爱。可是你不仅谈了,还谈了一个寡妇。”
公羊怯怯地说:“她不是农村户口,也不是寡妇。你不了解她,她真的很好。”
金拥妈说:“农村教师跟农村户口有啥区别,还不如个农民。她丈夫被枪毙了,她怎么不是寡妇。”
公羊金拥说:“她早都离婚了,那个被枪毙的人跟她没关系。”
“你不用替她说话,你是被她迷了心窍了,说吧,你们到什么程度了?”
金拥妈尽量用平和的口气问公羊金拥。
“什么是什么程度,我不知道什么程度。”公羊金拥真的不知道妈妈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都做了什么?”妈妈问。
金拥想了想,这一下也说不完,他说:“能做的都做了。”“好,你是个诚实的孩子,妈妈不怪你,你给我记住,以后再不要和她来往,安心工作,争取早一天调走,回不了县城,到别的乡去也行。这件事我帮你处理,我这就去找那个寡妇,你在这给我好好待着,别跟着我。”
金拥的妈妈说完就推门走了。
“你处理什么啊,凭什么就不要来往?”金拥心里嘟囔着,可他觉得自己跟去确实不好,只好在宿舍待着,过一会儿又躺在床上。
公羊金拥的妈妈来到学校,找到董文化,两人初次见面,但从相片上已经很熟识了。董文化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公羊金拥的妈妈,从她的眼神董文化就知道来者不善,她说:“您来了。”金拥妈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文化说:“快下班了,我带您去吃饭。”
家乡饭菜餐馆离学校近,到青龙桥前路口右转没几步路就到了,两人进了包间,服务员问:“二位要点什么?”
金拥妈说:“稍等一会儿,我们有些事,谈完了叫你。”
服务员退出去,关了门。 金拥妈说:“你应该也知道,我不同意我儿子和你谈恋爱,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现在不想讨论是谁的责任,只想早点结束。你说说你的条件。”
董文化说:“我没有听懂您的意思,发生了什么?什么条件,我没什么条件,只要他愿意就行。”
金拥妈说:“咱们不讨论愿意不愿意的事情,我就直说,金拥和你分手,你把一切都处理干净,不找金拥任何麻烦,你要多少钱才行。”
董文化好像是明白了,意思是要和金拥分手的话,要多少分手费,分手费这个词是最近才流行开的。可是要把什么处理干净,我有什么不干净么?董文化有些懵。 金拥妈说:“你不说我说,这五千块钱,你拿着,我也不可能再多给你了。和平分手,对谁都好,我走了,我要赶班车回去了。”
金拥妈放下一个牛皮纸袋,起身走了。
董文化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拿起纸袋看看,里面装的是崭新的钞票,心想:“等晚上送给公羊去吧,问问他是什么意思。”董文化把纸袋装进包,叫服务员来,付了包间钱。
董文化出了家乡饭菜餐馆,看见几辆摩托车从派出所开出来,朝秀贞的养鸡场那个方向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