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蓝鹃来访。那时刚好日落,金色的光芒浮动在空气中,勾勒出蓝鹃柔弱的模样。她身子纤瘦,穿着白衣,盘发上别着白花,微笑时眼睛微弯。何夕见她来了,也不知道怎么招待她,只是和她闲聊了一会儿。蓝鹃告诉他,那个穿红衣的人叫“璃”,并不是这个村子的人,蓝鹃也只知道“璃”以前喜欢若凤,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两人反目成仇。至于“璃”到底是谁,蓝鹃也不清楚。“我先回去了,婆婆还等着我做饭呢。”
蓝鹃和何夕聊了一会儿,然后想起家里还有事,便先告辞回去了。蓝鹃前脚刚走,天择后脚就来了。何夕提到“璃”是谁的时候,天择眉头微蹙,回了一句:“他要是醒了,你们就离开这里吧。”
“要是不醒呢?”
何夕一脸尴尬,这村子估计也没有大夫会给鬼神看病。“你亲他一下就醒了。”
天择瞟了床上恬静熟睡的谢默川一眼,语气平静,不像开玩笑。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亲一下就醒了?”
何夕觉得这个建议有些不靠谱,“开玩笑的吧?”
何夕努努嘴,坐在桌边继续看谢默川睡觉。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其实尝试一下也可以。他走到谢默川床边,坐下。“谢默川,不是我要占你便宜,万一我亲你一下,你真的醒过来了呢?”
何夕趴下身子,凑近谢默川,他的目光落在他烈焰般的红痣上,细如沙粒的红痣犹如红莲烈焰。谢默川其实挺好看的,细细的眉,狭长的桃花眼,浓密的睫翼,挺拔的鼻梁,薄得诱人的红唇。他的五官好像被精心雕刻过一样,比例非常完美。“要是你是女的我就娶你。”
何夕托着下巴,喃喃自语。他噘着唇,凑向谢默川。呼吸渐渐交融,咫尺之间,身下的人倏忽地睁开双眼。透着寒意撞入何夕眼瞳。撅着双唇的何夕停顿下来,对上谢默川的目光,心里忽然瘆得慌。“你刚说什么?”
谢默川斜斜地看着他,目光冰冷。何夕万分尴尬地将自己的嘴唇往回抿,动作缓慢地移到旁边去。等谢默川像没事人一样,从床榻上坐起身捋捋衣衫时,何夕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你装死!”
何夕暴跳如雷,转身指着谢默川吼起来。“不用喊那么大声,我能听见。”
谢默川理了理自己的发,又看了看胸口的血迹。伤口早就愈合了,只是那一身青衫都被染红了,有些扎眼。谢默川坐在床边,开始宽衣解带。他看向何夕的时候,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何夕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就被带血的青衫盖了脸。拉下青衫时,谢默川裹着被褥,懒懒地倚在床上,慵懒地说道:“去洗干净。”
何夕想启唇反驳,却看到谢默川抬起的手烈焰灼灼。“我马上去!”
他抱着青衫飞奔到出去,像勤奋的小媳妇,坐在外面用搓衣板洗衣服。黄昏降临时,天空的红云翻滚,像碎裂的鱼鳞。地上的沙粒也风吹得漫天飞舞,树上的叶子索索摩擦,婆娑起舞。何夕拿着拧干的衣服站起身,凄凄的风拂过他的两鬓,发丝飞扬。阡陌小路上已经没有人烟,村民们似乎都各自回家紧闭门窗。这时,一阵狂风袭来,扑面而来的沙尘让何夕睁不开眼。狂风中,有一阵低沉清灵的歌声——“稀奇古怪牛,耳朵大过头;头在前头走,耳朵在后头。”
歌谣从风中传来,铁扇子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有些像乐器。红光像血一样,笼罩了整个村子,仿佛要将万物灼烧。穿着红衣的男子,就像是狂风的源泉,他走过的地方都狂风大作。璃浑身上下都是看得见的戾气,他铁扇一挥,数间民宅化作废墟。躲在宅子内的男女老少被压在那废墟下,又被他随手一挥弹出数米之外。一把鱼叉从何夕面前掠过,刺入璃的右肩。璃往后退了数米,曳地的红袍在地上扫过一道痕迹。天择从天而降。她双眸泛动忧伤,没有一丝骄纵和不羁,这种眼神,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天择。“璃,不要再伤害这里的人。”
天择往前一步,却又停住。她的神色黯淡。“若凤?”
璃的眼中露出一丝欣喜,可那一丝欣喜,很快就被恨意填满。他苦笑着,拽住鱼叉用力拔出。那个不知道是天择还是若凤的女子一颤,闪身避开飞回来的鱼叉。何夕看着这场景,觉得很茫然。这时,窗户破开的声音响起。一抹影子极快地从窗内掠过,夺过他手中的青衫。衣袂翩跹,衣摆飞舞,披上衣衫的谢默川立在他身前,蓝色的火焰把青衫上的水蒸发掉。“双生子?有意思。”
谢默川唇角泛起涟漪,却只打算在远处观看。“现在才叫我不要胡来,是不是有点为时已晚?”
璃一步步走向天择,“从你封印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是敌人。”
“我曾经那么爱你,那么想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而你你却背叛我。”
璃一展折扇,无数道刀刃飞向天择。天择抓住鱼叉往地上一插,透明的结界挡住了刀刃。等她回过神时,璃已经在她身后。他轻轻搂着她的腰肢,长长的发随他低垂的头下滑,落在天择的颈窝。他在天择的耳边轻声的呢喃着:“我最恨的,就是抛弃。”
天择眉头一皱,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鲜血从口中喷出,溅在地上。璃撩弄着长发,将那击向天择后背的手收回来。“抛弃……”何夕呢喃着璃说的那句话。其实他最恨的也是抛弃,就像他的父母,把他抛弃一样。天择从地上站起身来,她摇摇晃晃地走向璃。然后,紧紧地拥抱他:“璃,不要再错下去了,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若凤。”
璃浑身一怔,眼里多了一种名为哀伤的情感,他轻抚过她的脸庞,笑容可掬。他眸里的光芒如波动的湖水,只是那湖水,渐渐变成一潭死水。他的身体忽然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将抱住他的天择弹开。一道弧度从空中划过,天择撞倒在树下。“天择!”
看不下去的何夕张开双臂护在天择身前,闭眼。一道颀长的阴影落在何夕身上,等何夕睁开眼时,谢默川正和璃相搏。璃手中的铁扇灵活的转动着,像无数把散开的利刃,肆意挥舞。谢默川负手而立,顺着璃的攻击左右侧身回避。一缕发丝在飞扬的风中断落,谢默川望着飘落的断发眉头紧蹙。他似乎生气了,因为何夕从他眼中看到了杀意。璃再次挥扇时,谢默川没有避开,等何夕定神看清楚局势的时候,璃已经倒在地上吐血。那把铁扇在谢默川手里,正在扇风,中间发生了什么,何夕根本无法用肉眼看清。“真以为一把破扇子就能伤到我?”
谢默川冷笑。“不要伤他。”
天择忽然喊起来,而谢默川因此分神,璃也趁机逃跑了。谢默川没有追,他转身走到何夕面前,眉头紧锁,对他的见义勇为很不满。“何夕,你要是真这么想死,就告诉我,我愿意送你一程。”
他说。“我……”何夕欲言又止,不敢惹怒谢默川。但他也的确看不出来,谢默川是因为紧张他,还是怕他死了连累自己。“你刚才应该杀了他的。”
天择从地上站起来,她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变了。“你去哪?”
何夕看着天择从他们身边走过,不由得问道。他其实有些好奇天择的身世,好奇这里发生的事情,但谢默川大概会觉得他太多管闲事。“我们跟过去看看吧。”
何夕拽了拽谢默川的衣角,指着天择快要消失在树林的背影。谢默川嫌弃地拍开他的手,无奈地叹息,还是妥协地尾随他一起去。天择拖着受伤的身子,一直往村外的小道走。她走了很久,终于在一处孤坟停下。那孤坟地周围已经荒草丛生,没人知道,埋在在这里的是什么。因为担心而跟在她身后的何夕看着她拂去上面的灰尘,墓碑上刻着“狼母”二字。天择忽然仰头冲着天空,发出一阵凄厉的狼嚎。那不是一个十六岁少女应该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很尖锐,很悲伤,有着诉不尽的凄苦。这阵声音在这片空旷的山林里回荡着,紧接着,四面八方都传来了狼嚎声。那些声音由远处传来,愈来愈近,最后,数十头灰白的狼从林子内走出来。据说每一群狼都会有一头狼王,狼王看起来会比较不一样。但何夕在这群狼里面找了很久,却没有看到狼王。就在何夕困惑之际,那些狼都朝着天择的方向一窝蜂拥来。何夕心口一紧,准备喊谢默川出手相助。而那群狼围到天择身边,舔着她的手,像乖巧地小狗一样摇晃尾巴。“我是被狼群养大的,我从小就跟这群狼生活在一起。狼王死后,我成了狼王。”
天择皱着眉,“对于我来说,它们才是我真正的家人。”
家人,这个词,对于某些人来说,其实是很遥远的。遥远的好像根本触摸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