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旧神殿所在的上古遗迹,郁雪融重新走到了来时遇到的那片桃花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些灼灼盛放的桃花,似乎比昨日所见更红艳几分。
昨夜整个影冢之中,大概都不甚安宁。 郁雪融提着灯穿过桃花林,又走过一片雾气缭绕的湿地,最后回到了昨天腾蛇带他过来的那处,在白日里相对较为安全的树荫间。 到了这里,一直随着郁雪融身旁飞的无赦剑,重新化为一道剑纹,附着在他颈后的皮肤之上。 此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阳光透过树荫落下些许,附近传来清脆的鸟鸣,让人觉得稍稍安心。 郁雪融这才惊讶的发现,这里似乎还有其他人在。 林木掩映下一处布满青苔的洞穴中,探出半个少年人的身影来。他似乎是之前受了惊吓,开口时还有些磕磕绊绊地道:“恩、恩人,我们现在能从这里离开了吗?”恩人?郁雪融不解地想,自己可没能力在这影冢里面救什么人啊,大概是认错了吧。 不过郁雪融从少年人身上衣衫的样式看出,他应该是南明宗的弟子,看样子昨晚也和自己一样,被困在影冢之内来不及出去。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之前没有见过你。”
郁雪融转向那位弟子,朝洞穴那边走了几步。
等走得近了郁雪融才发现,洞穴里并不止一个人。 大致一数,一共有四个人。只不过他们大半情况都不太好,有受伤的有昏迷的,只有那个和郁雪融说话的弟子,还算是比较健康。 那弟子见郁雪融回他的话,又靠近仔细打量了郁雪融好一会儿,终于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般,差点喜极而泣。他激动地说道:“谢天谢地,是活的!可算是见着其它会喘气的活人了,昨晚真的吓死个人,我还以为要在这里全军覆没了。”“决明,不要贫嘴。”
洞穴里传来另一名弟子的声音,他看上去要比名叫决明的弟子年纪大些,说话也稳重许多。
他放下手中照料伤员用的药膏,从洞穴中走了出来。这才让人看到,他右手上也缠着绷带,行动起来显得不太灵活。 决明见自家师兄出来,连忙回到正经话题上,说道:“流微师兄,他说他不是昨晚救我们的恩人。可是虽然昨晚风大雨大,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但这盏提灯的模样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啊。”流微闻言,看了看郁雪融和他手里的提灯,沉吟片刻后道:“昨晚应该确实不是这位道友。”
而是朝郁雪融拱手行了个见面礼,自我介绍道:“我叫做流微,这位是我的师弟决明,我们都是丹霞峰折芳长老门下的弟子。原本我们昨天要在天黑之前离开,但因为有人受伤耽误了时间,入夜后被一只高阶灵兽夜枭所追赶,为躲避它,我们只能一路逃跑,最后在湿地的雾气里分不清方向,误入了一片桃花林……” 再次听到桃花林三个字,一旁的决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们这一队进来的时候一共有十七个人,入夜后,被夜枭抓走了两个,在湿地的雾气里迷失了三人,而从桃花林被那盏提灯带出来的时候,最后只余下了四个。 其它八个人,永远埋在了层层艳丽的花瓣之下。 等决明从那段不敢仔细回想的记忆里回过神来时,流微也差不多将他们昨夜的遭遇大致讲述给了郁雪融。 “那桃花林像是活着一样,有时候眼前被风扬起的花海遮住视线,只一个眨眼的功夫,眼前就只剩下……一大片逐渐被地面花瓣吞掉的血迹。”
即使是性格相对沉稳的流微说起这事,眼中也有掩饰不住的惊惶,他稳了稳语气,继续道,“万幸,就在我们剩下几个人以为要没命的时候,似乎有个提着灯的人将我们带出了桃花林。”
“似乎?”
郁雪融忽然问道。
“对,也许是天色太黑,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我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人。只是提灯悬在空中的位置,很像是有谁正提着一盏灯。”流微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地说道,“我们当时接连遇到危险,被吓坏了,也不敢去深究此事,只是在夜里一直跟着这盏灯走,一直走到这处洞穴里,然后那盏灯就不见了。”
一旁的决明赶忙点头,接过话说:“对对对,所以我刚才一看到你从桃花林那边走过来,其实心里吓得要死,生怕你是那林子里的花妖灵魅。后来发现你带着这盏提灯,才壮起胆子想问问你是不是昨晚救了我们的人。”
流微听着决明跳脱的话语,紧绷的情绪稍微放松了些。 他不由朝郁雪融再次打量几眼,雪发红衣,一双桃花明眸似秋水盈盈,白皙到有些过分的皮肤让他看起来脆弱又轻盈。确实不似凡人,倒像是天地灵气幻化出的山间精灵。 “这样说的话,我或许知道那是谁了。”
郁雪融看着自己手中冰雪凝成的提灯,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昨晚在旧神殿,看不见的那位先生正好也是从外面回来的,应该就是在郁雪融遇见他之前,他把流微等人从桃花林中带过来的吧。 “太好了,原来那不是鬼……啊不,我的意思是说,看来你认识我们的那位恩人?不知恩人姓甚名谁,来日我们必定报答。”决明话说到一半赶忙改口。
郁雪融点点头,但又想起那位被封印在旧神殿中的剑尊,既然当时没有告诉他们姓名,那自己现在应该也不便提起。 况且,剑尊先生连郁雪融的一拜都不肯受,大概也并不在意什么报答。 流微为人心思更敏锐,见郁雪融面露难色,也知道禁地之内通常有很多不能言说的秘密。所以流微拦住了决明,没有让他继续追问。而是说:“麻烦你将我们的谢意转达给你的那位朋友,如果方便的话。”“……好,有机会的话,我尽量。”
郁雪融想了想剑尊先生如今的状态,他也真不敢做什么保证,只能暂且这样安慰流微他们。
然后郁雪融看看流微缠着绷带、明显有伤的右手,还有洞穴里两个伤得更重的伤员,语气关切地道:“你们和我一起出去吧,我大概能找到离开禁地的路。”流微听到这话,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我先替师弟师妹们谢过了,麻烦道友稍等,我和决明去把他们带上。”
流微和决明转身回到洞穴中。 郁雪融站在洞外,听见里面吵吵闹闹,却让人感觉分外和谐的话语。 “师兄,你把这名同门放下我来背,他又高又重,还昏过去了。你伤了一只手,路上也不方便看顾他,还是我来吧,你去背小师妹。”
“我不用大师兄背我,我自己还能走的……嘶。”
“小师妹你可别逞强了,你脚肿成那样,搞不好里面都骨折了。这会儿逞强不让背,到时候眼中了还不是得师兄操心照顾。”
“……那、那好吧,大师兄你小心你的手,要是被我不小心碰到了,千万别忍着不说啊。”
“好,别担心,我手没什么大碍。师妹快上来吧,外面还有人在等我们呢。”
等他们一行人出来,郁雪融不由感慨,这大概才是一个师门中正常的相处方式吧。 郁雪融朝流微他们点了点头,带着那盏冰雪提灯在前面引路。 一路上,郁雪融都跟着提灯发出的淡蓝色光晕向前。 周围无论是奇怪的湿地雾气,还是林间冰冷的狩猎目光,都在提灯淡淡的光芒下退避三舍。一时间让人有种不是在禁地之内,而是在景色秀丽的山间游玩的错觉。 “你们看,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流微突然提醒道。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好像是个人唉?”决明立刻凑过来朝流微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一张足有房间那么大的蛛网悬在林间,蛛网上坠着个巨大的茧,而旁边躺着一只四脚朝天的天蛛,好像死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茧上被撕了个破洞,但不足以让里面的人出来,于是那个人只能不停地扭动身体,试图把自己蛄蛹出来。 那动作实在有点让人不忍直视,像极了某种白的、软的虫子…… “呃……要不咱们帮他剥出来吧。”决明提议道。
其余人都点点头,表示同意。 流微走在前面,确认旁边的天蛛确实已经死掉了之后,才招手让其它人过来。大家七手八脚的把茧剥开,郁雪融一看从茧里露出的那张脸,愣了一下。 这不是沈子麟吗?怎么被天蛛给裹成储备粮了。 沈子麟也认出了郁雪融,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喜,他三两下将身上剩余的蛛丝扒拉掉,对郁雪融说道:“谢天谢地,总算找着你了。”一旁的决明忍不住插嘴说:“这位小兄弟,你这也不能叫找到啊,你这明明应该叫守‘蛛’待兔才对。躺这儿一点儿力气没费,倒是兔子自个儿跑来救你啦!”
听到这调侃的话,沈子麟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一想到自己之前夸下海口说跟着他绝对不会出事,结果他自己先是被腾蛇打飞,又被天蛛困住,接二连三地在郁雪融面前出丑,真是人都给他丢完了。 沈子麟越想越气,最后脸都气黑了。 流微有点头疼,他走上来拍了决明胳膊一下,示意自己着贫嘴贫惯了的师弟收着点。 决明虽然嘴快,但倒也不是故意嘲讽,被提醒了之后立刻清了清嗓子说:“小兄弟对不住,我不是那意思。看在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儿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谁跟你一块儿天涯沦落了。”
沈子麟不满道。
“嗐,咱们不都是被萧念那个没担当的伪君子给哄进来的吗?要不小兄弟你也不至于在这小破蜘蛛的阴沟里翻了船。”决明一边哄着沈子麟给他台阶,一边又想起自己这一行人的遭遇,忍不住顺着心里话开始骂萧念,道:“萧念说是帮忙救人,结果也不说这里面有这么多要人命的东西,只说天黑前一定要离开,那离不开咋办呢?也没见他回来救我们啊。”
沈子麟向来秉持着只要你讨厌萧念,我们就是朋友的原则。这会儿听决明骂萧念一套一套地词直往外蹦,原本黑了的脸也逐渐由阴转晴。甚至心情好到开始和沈子麟一唱一和:“这你倒是没说错,萧念确实是个没担当的废物。”
“对对对,这种人活该他前两天在婚宴上丢了那么大的脸面。”
决明真情实感地附和道。
沈子麟一听,多看了决明两眼,问道:“这你也知道?”决明刚想继续搭话,这次却被一直在旁边听得兴致十足,连腿疼都差点忘了的小师妹抢了先。 小师妹满脸兴奋地举起手说:“我也知道我也知道!昨天早上我去上课的时候,这事儿都传疯了!说是萧长老脚踏两条船,既想要白月光又舍不得漂亮得跟小神仙一样的未婚道侣……唔唔唔。”
小师妹兴奋八卦的话被打断,流微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小师妹,以后去学堂好好听课,少听点八卦。”
流微的语气听上去越发无奈。
倒是沈子麟看到萧念坏事传千里,这下彻底开心了,对着小师妹语重心长地说:“萧念那家伙不仅会脚踏两条船,他还会给别人下钟情蛊,强迫别人喜欢他,简直可怕得很!这位小师妹以后要劝劝认识的人,离他远一点。”小师妹掰开流微的手,一脸好像知道了不得了事情的表情,认真点头道:“嗯,好!我记住了!”
流微长长叹了口气,在八卦的力量面前彻底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