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则精神十足,与沈子麟继续攀谈道:“哎呀,小兄弟看来我们十分投缘啊,我是丹霞峰扶芳长老的二弟子决明。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师从哪一峰首座呀?”
沈子麟这会儿骂萧念骂得神清气爽,十分爽快地回答道:“真巧,我也是师父座下排第二,长生峰,沈子麟。”
一听这几个字,决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就是那个从昭临国来的小皇子?那、那这位道友不会是……”决明指向旁边的郁雪融,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一个很不得了的答案。 “这当然是我的小师弟浮灵啊,刚才你们讲八卦讲得头头是道,难道不知道他就是当事人之一吗?”
沈子麟挑了下眉,问道。
一时间,场面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在正主之一的人面前聊八卦,不管怎么想都好像不太有礼貌的样子。刚才聊八卦聊得最欢的决明和小师妹,这时都尴尬地有点不敢看郁雪融。 还是作为师兄的流微走过去,向郁雪融道歉说:“我替师弟和师妹给你赔个不是,实在是冒犯了。”“对不起。”
小师妹也小声道。
决明随后跟上说:“我们错了。”郁雪融倒也并没有生气,虽然亲耳听别人讲与自己有关的八卦,多少还是有点尴尬。但对他来说,无论是那场婚宴还是萧念,都已经是过去的、无关紧要的事情。 何况,他们也没说自己什么坏话。 “没事,既然人已经救出来了,那我们继续走吧。”
郁雪融表情平和的摆了摆手,然后视线偶然扫过沈子麟身上时,他突然有了主意。
光靠走的话也不知道离出口还有多远,他们一行里还带着两个伤员,如果不能赶在天黑前出去的话,郁雪融担心情况会变得更糟糕。 之前他们没有适合代步的工具,而现在,他们有了沈子麟。 “喂,你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沈子麟察觉到了郁雪融突然亮起来的眼神,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像是有预感一样提前拒绝道,“不可能,就算你这么看我,我也不可能给这么多人当马骑的!”
但郁雪融的眼睛实在太过好看,稍微一眨眼,就好似映着月色的秋水。 一番心理斗争过后,虽然沈子麟最后还是不太情愿,但还是化作麒麟模样,将所有人都带了上来。 “哇,我还第一见到真的麒麟。”
决明一行人坐在麟背上,不由感叹道。
昭临国皇室的仙麟血脉曾经断绝上千年,沈子麟是这千年里头一个恢复血脉、能化身麒麟的后嗣。别说是决明第一次见,好多长老级别的人物,也未必亲眼见过仙麟本体。 这次沈子麟跑得平稳许多,郁雪融侧坐在靠前的位置,用手中提灯的光来引导他前行的方向。 等到太阳快升到正中的时候,一行人有惊无险终于走到了禁地的出口附近。 沈子麟非常要面子的在出去之前就变回了人形,其它人倒也表示理解,并且纷纷在沈子麟的强烈要求下保证不把这事儿说出去。 流微带着决明向郁雪融俯身行礼,道:“那我们就先带师妹回丹霞峰医治了,还有这位昏过去的同门,也要送他回自己峰上。等改日,我们一定专程再登门拜谢。”互相道过别后,流微带着师弟师妹们离开了。 等到出口处只剩下两个人时,沈子麟看着郁雪融,神情忽然有些复杂地问:“这一路上,你就不想问问我,昨天你被腾蛇带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吗?比如,萧念去哪儿了?”
郁雪融听到这个问题,只是笑了笑道:“你留下来找我,而他带着月辞镜一起离开了,结果不就是如此吗?至于过程,没什么好问的。”
“看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那家伙了。”
沈子麟说道。
他想起当时自己被腾蛇拍晕,过了不知多久悠悠转醒时,捂着脑袋走回原处才发现其它人伤得更严重。 萧念的手明显是骨折了,而月辞镜更是满身是血,必须靠在旁人身上才能勉强保持坐姿。 那时候萧念其实应该是动过去找浮灵的念头,但却又因为月辞镜的一句话惊醒过来。 月辞镜说,念哥,马上就要天黑了。 萧念知道影冢的夜晚有多危险,他迟疑了。如果现在不走的话,这里身上有伤的三个人也许全都出不去了。 也许此刻萧念是理智的吧,但对被放弃的人来说又何尝不残忍。 那时候沈子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是他错了。他不该自以为是,觉得能够应付禁地,就不管不顾的将郁雪融卷进来。 但事到如今后悔并没有用,沈子麟一定要留下来找到郁雪融。 毕竟当初他信誓旦旦地跟郁雪融保证过,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 沈子麟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心想,幸好,上天眷顾,最后他和郁雪融都活着渡过了那个夜晚。 他看着郁雪融,突然上了一幅郑重的表情。 “对不起。”沈子麟或许很少低头认错,所以竟显得有些局促的说道,“我不该不顾你的想法,把你往危险的地方带。”
郁雪融表情有些惊讶。 真难得,这位金尊玉贵、张扬跋扈惯了的小少爷,居然还有能主动跟人道歉的一天。 “你干嘛这么看我,我很认真的。”
沈子麟瞪大眼睛,强调道,“而且我看决明和流微他们不都是这么做的吗?做了冒犯别人的事就立刻道歉,你都没怪他们,应该也能原谅我……的吧?
最后两个字,沈子麟说得不太有底气。 郁雪融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敢情这位小少爷是今天才知道,冒犯了别人要立刻道歉的吗? 不过认真想来,以他的家世也许真没几个人敢要求他这么做。 “那要看你以后能不能做到了。”郁雪融最后给出了个这样一个的答案。
就像这两天他对沈子麟整个人的观感一样。 从一开始因为预知梦而并不信任,到后来沈子麟非要带着他去影冢救人时的生气,最终又因为沈子麟愿意在影冢里救他,以及现在的道歉,让郁雪融对沈子麟的态度回归到了一个说不上讨厌,但也谈不上亲近的普通状态。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了。”沈子麟信誓旦旦地保证。
事情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郁雪融和沈子麟也返回了长生峰。 累了一天一夜,两人都准备各自回住处休息。 郁雪融回到自己的小院中,突然感觉颈后的皮肤微烫,一道快得看不清的剑光飞掠过天际,消失在云层之间。 无赦剑离开了。 虽然刚开始碰到这把剑的时候,郁雪融只想把它劝走免得惹上闲事。但在无赦剑陪他经历了一场影冢之行后,他这会儿反倒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不过与仙家灵宝的机缘向来可遇不可求,能有这样一段奇遇他就已经挺开心的了。 一切似乎又重新归于平静。 站在长生峰上,郁雪融不由向影冢的方向回望一眼。 他从旧神殿中带出的那盏冰雪所凝成的提灯,在离开影冢后渐渐融化开来。此时待到冰雪全部融去,郁雪融的手中剩下的是一簇纯白的桃花枝。 冰雪拥覆之下,不曾沾染污秽与尘埃。 像是旧神殿中那位剑尊先生,特意留给他的小小纪念。 …… 日近黄昏,凌霄峰上下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氛。 无论是弟子还是从萧家前来侍奉的灵侍,都脚步匆匆,不敢多言。只因凌霄峰首座萧念,短短两三日之内祸不单行,接连生出意外,实在是令人无法感到轻松。 书房内,萧念与江副宗主对坐在茶桌两侧。 灵侍恭敬地弯下腰,为二位奉上名茶仙露,萧念去接那茶杯时不甚拉扯到了手臂伤处,顿时额间渗出层汗来。 江副宗主叹到:“看来你也伤得不轻啊。”萧念按住自己被固定伤药后的右手,眉宇间满是疲惫,他叹了口气道:“还不算太遭,辞镜的伤比我更重。他撑到刚回来就昏死过去,药师说他伤了内里,就算用上最好的灵药,也至少得好几天才能转醒。”
“唉,这影冢之内确实是险象环生,你们竟遇到了腾蛇那种绝迹多年的上古灵兽。”
江副宗主抿了口茶,话锋一转似是提醒道,“说起来昨天你召集来帮忙的那些宗内弟子,昨夜之前可都平安出来了?”
萧念脸色一白,他刚看过亲信递上来的文书。 昨天光是白天就有大概几十名弟子受伤,另有一队弟子大概十几人,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没能在天黑之前离开影冢,直到今早都没有消息,大概是凶多吉少。 还有昨天执意留在禁地的沈子麟,和被腾蛇卷走的浮灵…… 萧念的手颤了一下,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刺耳的声音炸得他脑子生疼。 他有些恍惚地下意识伸出手,去捡地上的茶杯碎片,险些割伤了手。 江副宗主看他这副失了魂的样子,轻啧了一声,将他拦住说道:“别慌了神,事情还没糟糕到你想的地步。中午我听宗内的消息说,有弟子从影冢中出来,丹霞峰的四个,还有长生峰的两个,不幸中的万幸,至少那位昭临国的小皇子安然无恙。”
萧念像是终于回了神,忙问道:“浮灵他也平安回来了吗?”
对于萧念的反应,江副宗主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说道:“你怎么还对那小妖有所牵挂?当初我就不太赞同这门婚事,结果看吧,前日婚宴竟闹成那副模样,传言跟疯了一样到处传,你也不怕你母亲听到气出病来。”
提到家中,萧念神色黯淡不敢反驳。 “好了,这两天的乱子你尽快处理好,该压的传言去压,该安抚的弟子去安抚。过几日苍衍仙君要回宗门了,你准备好去给仙君那儿认个错。”
江副宗主拍了拍萧念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这些事情尽量处理得漂亮稳妥些,我到时也好帮你求情。”
“是,江世叔。”
萧念听到苍衍仙君要回宗门一事,神情显得有些紧张起来,问道,“苍衍仙君他若是因此反对接任执剑长老一事,该怎么办?”
“你也不必太紧张了,要让你接任执剑长老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定下来的。萧家从小就极其看中你,一直把你当下一任剑尊培养,你自己也争气,资质修炼皆是上乘,还恰巧寻回了寒渊剑尊的无赦剑,那真是天大的机缘。”
江副宗主感慨地说道,“当时我就向苍衍仙君提过让你将来接任执剑长老一事,当时仙君并未反对,只说谁能将无赦剑收服,谁就是南明宗的执剑长老。”
萧念自己也一直明白,萧家从很早之前就对自己寄予厚望。 他出生的那一年,正好是寒渊剑尊意外陨落的那一年。其实不光是萧家,整个上重天只要有这一年出生且有灵根的孩子,都被家中期待为剑尊转世。 萧念是他们之中天资最好的一个,但可惜,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没能再寻出一个先天剑骨来。 但这并不妨碍萧家倾尽全部资源和心力,想将萧念培养成下一任剑尊。 反正在剑尊之后,也没有再出过任何一个先天剑骨的资质,那萧念就已经是剑尊陨落后的近百年里,最有望接近的人了。 所以萧家自幼将萧念送到南明宗,并且与世交江家合作,准备将萧念推上执剑长老之位。 现在离萧念继任只差最后一步。 “说起来,你最近与无赦剑契合得如何了?马上宗门就要遴选新一批的弟子,等新弟子入门之后,就是你继任执剑长老的仪式,到时候可万万不能出差错。”
江副宗主提醒萧念道。
“是,我一定……不出差错。”萧念低垂着眉眼,看不太清表情。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他本想说的是一定尽力,却还是在出口瞬间改成了不出差错。 因为归根结底,萧念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说自己完全驯服了无赦剑。只能说至今为止无赦剑并没有抗拒他的接触,也没有排斥他注入其中的灵气,虽然还做不到本命剑那般的契合,但这样的状态举行仪式应该是足够了。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想到这里,萧念突然一阵没有来的心慌。他这才想起,自己因为婚宴和影冢的事已经好几日没有用灵力供养无赦剑了。 为了压下心里这份越来越明显的不安,萧念立刻站起身来朝专门存放无赦剑的剑阁走去。 他脚步匆忙,在进入剑阁后立刻抬头,向供奉在中央的剑架上看去。 萧念感觉自己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剑架之上,空空如也。原本安放在此处的无赦剑,消失了。 萧念原本就疲惫的双眸泛起血丝,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怎么会不见了呢? 明明马上就要举行继任仪式了,萧家在他身上投注了那么多资源和经历,家族期望了那么久,明明还差一步他就能达成所有人的期许了……怎么会不见了呢? “萧念,萧念,你在说什么不见了?无赦剑不是好好的放在这里吗?”江副宗主随后赶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看你啊,是两天太累所以才如此患得患失,别把自己逼太紧了。”
萧念满头冷汗地重新抬起眼,可是当他再去看的时候,却发现正如江副宗主所说。 刚才还空无一物的剑架之上,那柄泛着寒光的无赦剑,稳稳落于其上。 不知为何,此刻萧念看着这人人求之不得的仙剑,却恍惚觉得眼前是一道漆黑的深渊,在等着他某一日坠落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