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泰山庙会上,南天门上忽然金光乍亮。 常子彼时距离南天门还有一段距离,忽然听到前面有人高声喊了起来。 “南天门亮了!南天门亮了!神光降临了!”
这喊声一出,像常子这样赶来拜神的人,跪下就是磕头求神。 常子那会还以为自己真的撞了大运,撞上了神仙路过,神光降临,不想等他继续向上攀爬,一路到达南天门前的时候,却见前面被人围住了。 他在人群外看不清上面的情形,但是身边的人告诉他。 “了不得了,公主来了!”
常子当时吓了一大跳,自家公主什么时候赶来了,还赶在他前面上了山? 但接着就听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内传来的声音。 “......那女子是假,她根本不是先太子殿下的遗孤,而是窃夺了真公主手中的先太子遗物,以假乱真!肃正军分明知道她是假却仍旧拥立她为公主,暗藏私谋,其心可诛!苍天可鉴......” 此言一出,半山哗然。 常子挤着想要进去看一眼,但是那位自称“真公主”的女子,被团团护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能看清,那些人高声呼完此事,很快就消失了。 他们一走,山上整个都沸腾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南天门上又是一道金光掠过,万里晴空竟雷声轰鸣,半晌未停。 ...... 秦恬听常子说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回应什么。 半晌,才问了常子一句。 “你说,虽然没有看清,但还是看了一眼,看出什么了吗?”
常子听见公主问话,这才仔细又回忆了一下。 他本想说自己眼拙也看不出什么,但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瞧了一眼自家公主的面容。 “回公主,小的也没看清楚,但、但那女子,似乎比公主看起来年长一些,有十八九岁的样子。”
十八九岁,与传闻中的公主正好相符的年龄。 ...... 泰山已经囊入肃正军的地盘,肃正军对于百姓向来宽和,即便战事在前,也容许百姓举办庙会。 可这一次的泰山庙会,竟然就在肃正军眼皮子底下,出现了一位“真公主”,此人如同孙先生在孔子像前做的“鱼腹中书”一样,竟也有南天门上金光作证。更重要的是,比起秦恬,她的年岁更加符合传闻的公主年岁,也更符合先太子在世的时间。 这件事很快就从各路传到了肃正军人的耳中。 孙文敬不甚在意,“什么南天门金光、雷鸣?说不好就是炮仗而已?没得什么人自称公主,我们都要同他们计较一边。”
孙文敬这么说,何老先生却捋着胡子沉吟了一下。 “虽说,之前也有过旁的造反军立假公主一事,但在朝廷打击之后,此事就没再出现过,而今都知道肃正军里有真公主,更不会有人同肃正军打擂台,怎么这个时候,竟然还有所谓的公主,跑到肃正军的地盘里面来高声喧哗?”
齐吉同意何老先生的意思,补充了一下,“我派人去泰山附近寻找那假公主的踪迹,不想此人和手下都消失甚快,根本抓不到。可见不是一般人。”
两人都这般说辞,孙文敬着实想了想,转眼瞧见了半晌未开口的张守元。 “道长怎么说?”
张守元开口便道。 “此人定不一般,而且一定还会再次出现。”
话一落地,众人都向他看了过去。 ...... 张守元这话说完的第五日,那位“公主”果然又再次出现了。 这次出现在一家书院门前,那书院恰以广收学子为名,那日正好是学子们沐休之后返回书院的时候。 “真公主”再次出现,在人群中不禁摆明了自己的身份,重复了之前在泰山顶上说的话,还道孔老夫子牌位亮起,是因为肃正军确实在牌位前拿出了先太子的遗物,而那遗物却是肃正军从她手中得来的。 她一直憋肃正军看押,直到今日才从肃正军中逃出。 她不欲让肃正军这些暗藏心思的人,打着先太子的名义为祸一方,因而不肯当这个公主。没想到肃正军人以假公主替代,她这才不得不逃遁而出,说出真相! 那“真公主”说完“真相”并未结束,反而给肃正军里的公主下了战帖。 “真金不怕火炼,肃正军可敢让你们的公主前来对质?”
位置就定在那书院。 那书院并不在肃正军的辖地之内,但也没有在朝廷的掌控之下。 各地祸乱之后,此地也最初也有人举旗造反,但造反的人甚是野蛮,横行乡里,最终被当地几个大族推翻,目前由四个本地世族共同治理该地。 这算是个谁人都不管的地方,而且还读书人众多。 这位“真公主”道出“真相”,下了“战帖”,一时间在当地读书人中传了开来。 众人也不晓得是真是假,但他们唯一拭目以待的,是肃正军里的公主,会不会真的前来对质,一辨真假。 秦恬这个“假公主”听到此事的时候,皱了皱眉头。但孙文敬告诉她不必在意。 “公主身份高贵,怎么能随便与人对质?”
可是,此事一出,原本谈好了要同徽州诗书大族邀请来的士林中人会面一事,却耽搁了下来。 不少本来说好要前来拜见公主的人,都以各种理由推辞了。 连徽州的诗书大族也支支吾吾,不应答此事。 公主先是祭孔,后是努力拉拢士族文臣,多番努力却搁浅在了此地。 齐吉得了一些读书人转过来的意思。 他们也想知道,如今天下有两位先太子的遗孤公主,哪位才是真的。 不知道这个答案,又怎么知道该效忠于谁? 肃正军原本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以为只是有人哗众取宠,没想到真的绊到了肃正军。 不说读书人,连百姓甚至兖州城里的百姓也都议论纷纷,他们不懂其他,只懂一点。 肃正军的公主看起来那么年少,反而不如突然出现的公主,更像传闻中十八九岁的遗孤。 隔日,秦恬同孙文敬等人前往征兵地的时候,便见到前来应征的百姓少了一半之多,孙文敬都没能料到,怎么少了这么多人。 原本肃正军就兵力不足,眼下补充不够人手,大军北上就得不到保障了。 他正要找人问一问,不想人群中,忽然有人朝着秦恬喊了一声。 “肃正军的这位公主,到底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
* 秦慎自前线短暂地回来了一时。 他回了兖州就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异常安静,他走之前和热热闹闹的公主府,此时像是被捂了嘴巴的人,沉默而小心。 秦慎皱着眉头一路走到了公主大殿,刚一进门,就见到了院中增多的护卫。 魏游见他到此,连忙上前行礼。 秦慎问了一句。 “怎么加了这么多人手?”
“回公子,近日刺客又多了许多,不得不严密保护公主安危。”
秦慎挑眉,“都是朝廷派来的刺客?”
但是魏游摇了头,“并非都是朝廷的人,此番有了不少江湖上的人手,这些人路数难以捉摸,有些比朝廷的刺客还不好对付,属下不敢掉以轻心。”
“江湖上的人?”
肃正军同江湖上的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刺杀公主是为什么?”
秦慎这句话问完,话音落地自己就有了答案。 “难道是因为真假公主之事?他们来‘惩恶扬善’?”
魏游脸色尴尬的点了点头,“正是。”
江湖上的人快意恩仇,不少人信了“真公主”所言的被迫害被替代的说辞,认为肃正军势大,才压迫“真公主”至此,他们都来讨个公道。 秦慎紧紧抿了抿嘴,看向满院子的侍卫,半晌,目光落在大殿上,才开了口。 “公主这几日怎样了?”
魏游说尚安。 “只要公主不踏出兖州城,甚至不出公主府,刺客不可能闯进来。”
为今之计,先保护好公主周全再说。 秦慎沉默抬脚到了殿门外。 他刚到,苏叶就从里面替他撩了帘子。 “公主听到您的脚步声了。”
秦慎迈步进去,看见她正站在书案前,拿笔写字。 明明已经做了至高无上的公主,却还是被困在这样的地方。 “肩膀好利索了?就提笔练字?”
她又写了一个字,就放下了笔。 “不过是闲来无事罢了。”
她还同他笑着,但是秦慎笑不出来。 外面谣言乱飞,都在传真假公主的事情,恶意的猜测就像时疫一样越传越快。 秦慎刚想开口问她一句,有没有因此而难过,就见苏叶从外面又回到了殿内。 苏叶一副有话不知怎样讲的脸色。 秦慎叫了她。 “说话。”
秦恬也问,“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这话令秦慎看了她一眼,她是不是,也已经习惯于安静的生活彻底远去,变数隔三差五地就会来到身边的日子? 秦慎默然,听见苏叶开口。 “回公主、公子,城中忽然冒出来数十张帖子,百姓们捡了帖子都送到了公主府的门前,那是、那是那个假公主给公主下的帖子,要公主同她对质。”
“帖子在哪?”
秦慎沉声。 苏叶将两人引到殿外。 只见殿外的青石板上,整整两大箱子的帖子。 随便打开一张,都写了同样的事,请肃正军的公主,一月之后前往一地当面对质。 * 京城,皇宫。 宫墙夹道里,皇帝赵寅缓步在前,独有太监黄显紧跟在他身侧。 “朕果真没看错人。”
只这一句,黄显便笑得眼角飞了起来。 “皇上抬举奴才,奴才怎么能不绞尽脑汁替皇上办事?只要皇上夜夜都能睡好,奴才便是上刀山如火海,都安心!”
赵寅笑了一声,“嘴甜的跟抹了蜜一样。不过话说回来,你造了这么大的势,又是南天门上金光,又是书院门前聚众,又是给肃正军满城下帖,肃正军就没有一点回应?”
“还没有。”
黄显道。“不过皇上放心,不管有没有回应,这下都把肃正军架在火上烤了。他们应了前来,奴才也备好了人手,必然让那什么公主有去无回,若是不应,可不就算是侧面坐实了此事?奴才再在民间加把火,那些小老百姓信谁不信谁,还不明了了吗?”
黄显这算盘打得噼啪响,但响在赵寅的心头,响得他半心舒泰。 恰在这个时候,有小太监快步跑到了墙角。 赵寅心情正好,就把小太监叫了过来。 “何事?”
“回皇上,肃正军进攻了济南府!”
赵寅一听,眼皮就抽了一下。 自肃正军举旗造反之后,他但凡是听见这样的奏报,那八成都是丢了城池了。 而旁的城池丢多了都有些麻木了,可济南不一样。 他的大将钱烽重兵都压在济南府,济南要是丢了,肃正军可就相当于撞到了皇城门口。 赵寅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钱烽把济南丢了?!他是想死了吗?!想要他全家给他陪葬吗?!”
小太监被皇帝急促的反应吓了一大跳,跪下连忙磕头。 “回皇上,钱大将军没有丢了济南府,反而重挫了肃正军,将肃正军打了回去。”
这话听在赵寅耳中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还是黄显掐了小太监一把,“会不会说话?在皇上面前回话,怎地还大喘气?!想挨板子是不是?!”
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 但赵寅却忽的笑了起来,笑出了声来。 “行了,”他止了黄显,看了一眼小太监,“下次记得一口气把话说完,滚吧。”
小太监连忙磕头谢恩,连滚带爬地跑了。 黄显瞧了瞧皇上,“皇上今日真是大喜。”
赵寅点头,“这肃正军的命数,朕等了许久,总算了等他到头了。”
说话间,恰走到了通往东宫的道路上。 黄显看到皇上脚步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东宫的方向。 破败的东宫殿顶长满了草,哪里还有一朝东宫的气派景象? 黄显听见皇帝极其轻声地道了一句,就朝着那荒废长草的殿顶。 “想凭一丝血脉翻身?当真以为这么容易?这江山已是朕的,不管朕怎样,记住,都与你无关......” 黄显立在一旁,只当做没有听见,但很快,皇上收回了目光,笑看向他。 “你该得重赏。”
黄显连忙谢恩。 赵寅又想起了旁人。 “对了,钱烽此番还算得力,勉强,也赏!”
* 赏赐到了钱烽面前,他叩谢主隆恩。 他不觉得自己守住了济南城有什么功,但皇上还是赏赐了他。 这也说明济南在皇上眼中,也是必不能丢的重镇。 钱烽看着赏赐笑不出来,若是下一次,他没有这等好运,拼死也保不住济南城,那该怎么办? 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是他死,还是他阖家老小葬身? 钱烽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遥遥向北看去。 家中妻儿兄弟姐妹,不知道都怎么样了。 * 济南没有攻下,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这一战的主将是金曜,年轻的将军第一次在战场上如此挫败,整个人都挺不直身板,见到秦慎就跪了下去。 “末将没能为大将军豁开济南的口子,大将军之后的攻城安排,也用不上了。末将耽误了大将军的事,还请大将军责罚!”
秦慎看了看他,抬手将他扶了起来。 “将军?”
金曜不知大将军为何毫无责骂之意,这反而令他心里越加难受。 但大将军好似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 “近日军中士气低下,人心也有散乱,济南不是寻常地界,在此受挫也算常事。毕竟肃正军也不可能年年岁岁如日中天。”
秦慎瞧着吃了败仗的金曜,安慰了他两句。 只是待金曜离开,秦慎攥了攥手。 此番济南攻不下来,确实不是金曜之过,而是真假公主一事迟迟没有定论,而引发的祸患。 今日或许只是攻不下城池,但明日,好不容易到达此境的肃正军,兴许一日之内就会瓦解。 届时,被肃正军尊为公主的小姑娘,又该怎么办? 秦慎快马加鞭地返回了兖州城。 这些战事之外的事情,一直都是孙文敬来应对,秦慎甚少插手,但这次孙文敬迟迟没有应对,秦慎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回了兖州城,便直接去了孙文敬处。 孙文敬听闻他突然来了,连忙出门迎接,秦慎不欲同他客套,正要问及真假公主之事到底如何处理,既不能让秦恬真的去对质,又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 只是他还没问出口,孙文敬就道。 “我也听闻了济南没能攻下一事,此等关头,拿不下济南也算正常,但是大将军莫要着急,过不了几日就会有转机了!”
秦慎一顿,“真的?”
孙文敬笑了一声。“真的。有人献上一计,保管几日的工夫,这漫天的谣言就能压下一半!”
但孙文敬也没告诉他,到底是谁人献上了什么妙计,只是神秘道。 “大将军且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