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真假公主的事情犹如漫天黄沙一样席卷而来之后,秦恬就甚少出门了。 可惜了外面春光正好,万物换新,连带着呆兔子灰肥也只能在公主的院子里迟迟草,无法去往外面的广阔草地。 秦恬就如同被困在小笼子的灰肥,不知何时才能离开笼子。 秦慎这几日都留在了兖州城内,饶是每日都到公主府陪小姑娘说话,也能看得出她是真的想出去了。 外面的风隐隐在日光下变了风向,秦慎这日见她又百无聊赖地开始练字,便叫了她。 “不若今日带着灰肥出去吃草?”
“出去吃草?吃哪里的草?”
她好像化身了那只呆兔子,听见有外面的草可以吃,整只兔都激动起来。 秦慎暗觉好笑。“吃哪里的草都行?端看小兔儿想吃哪片草了?”
秦恬只要出门,哪里都行,但还是不由地问了一句。 “这样好吗?不会引来很多麻烦吧?”
“无妨。”
他道,“一来,我们是临时起意,就是刺客也不能料到,二来外面风向有所改变,风声没那么紧了。”
秦恬听着这话,抬眼向那位大哥看去,在他含笑的眉眼中,抿着高高翘起的嘴唇,换衣裳去了。 两人不时乔装打扮出了公主府。 秦恬换了从前在青州时的旧衣裳,衣裳虽然旧,也不如公主衣衫华美,但走在大街上却松快自在了许多。 两人本想直奔城外而去,不想走到半路上,看到了路边茶馆里热热闹闹的情形,似在说书,好些人围着看。 秦恬一双眼睛就有些发直,秦慎一瞧,干脆叫了她进去听两句。 两人来得晚,茶桌上都坐满了人,好不容易才等到窗边的四方桌走了两个人,他们便同旁人拼坐到了一起。 那茶馆里的说书人,讲的正起劲。 “都说真金不怕火炼,各位看官猜怎么着?”
啪—— 惊堂木一拍,说书人道。 “谁料此妖竟如同未曾听闻一样,三日不出洞府的大门!神人用千里眼一看,没想到此妖早就遁了!”
说书人一停,算起了茶盅喝茶小憩片刻,在座都议论纷纷起来。 秦恬只听了个尾巴,没明白这说的是哪一出,正要问一句同桌的人,就听见对面两人笑着聊起此事。 两人压低了声音,但秦恬与他们坐的近,也听了个清楚。 “这可不就说的公主那件事吗?什么妖都能来装神弄鬼,还下帖子要同公主对质,这下好了,一时间冒出来三四个公主,都说自己是真公主,旁人是假的,有人也要同他对质,怎么那个自称是‘真公主’的,没有回应了?”
说话的人笑起来,他旁边的人也跟着笑。 “这些吵吵嚷嚷的一看就是假的,真真的公主殿下,就在我们兖州城里,你看对那些跳脚小虫可有半分理会?真公主才不理会这些闲事!”
“就是!”
秦恬支着耳朵一听,不禁这两人,整个茶楼大堂里,议论纷纷的不是说书人口中妖精扮神的故事,正是真假公主一事。 前些日还都疑问肃正军中公主身份的说辞,眼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闹剧打散了,反而没有人再疑问。 秦恬左右听了满满两耳朵,才听到坐她身侧的人轻笑了一声。 “听明白了?”
秦恬向他眨眼看去,青年垂眸一笑。 “看来大哥都知道了!”
秦恬连忙叫了他离开了门庭若市的茶馆,两人一路到了城外没人的地方,秦恬把灰肥放出来吃草,转过来就问了那位大哥。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真冒出来三四个公主?”
秦慎点头,“孙先生请高人支的妙招。肃正军这边,你前去对质必然不行,若是这么大的响动还放任不管,也说不过去。眼下突然冒出三四位公主,都说自己是真的,还要去找那位‘真公主’论个高下真假,这一招围魏救赵,可不就把你从火上救了下来?”
就算真假公主的事情不能有个定论,但也至少不要再将疑问的矛头都指向秦恬。 “是哪位高人这么快就想出了好办法?”
“这却不知道了。”
秦慎回了她一句。 他见小姑娘小小出了口气,只是目光看向满地欢快溜达的灰肥,目中却并没有灰肥那样的欢快。 这种好消息,不令她开怀吗? “在想什么?”
他问。 秦恬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了一句。 “大哥,你说有没有可能,我确实不是真公主?”
这话问得秦慎愣了一下。 如果她不是公主就好了,也不必成为这众矢之的。 可那些明明白白地都是假公主,都是各有目的交混水的人。 秦慎道,“怎么会这么问?别那些人吓到了?”
小姑娘也说不清自己为何有此一问,或许她一直都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身份吧? 她鼓了鼓两腮,又甩了甩脑袋。 “是我这些日闷在公主府里,胡思乱想得太多了。”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一转眼,发现灰肥又跑没了影。 “肥肥又乱跑了,太不听话了。”
秦恬赶忙去找那呆兔子,忽然听见一阵哨声从身后响起。 她只听着那位大哥一声哨响,天上黑影遮天蔽日地瞬间掠过。 竟是他的黑鹰。 秦恬目瞪口呆。 他是什么意思?肥肥不听话,就让黑鹰直接把它吃了? 这教训是不是太厉害了? 她愣神的瞬间,就听见了一声黑鹰的嘶鸣。 秦恬转头看去,就见那黑鹰从半空迅猛地往地上一扑,秦恬睁大了眼睛,却见下一息,黑影尖利的爪子,抓了个灰扑扑的肥东西回到了天上。 秦恬:?! 肥肥还在吗? 她这震惊的脸色,看得秦慎忍不住笑了一声。 不过他故意没有同她解释,又吹了一声哨子。 哨声响起,半空中的黑鹰就陡转了身形。 秦恬只见黑鹰抓了灰肥转身往他们这里来了。 鹰在半空给人巨大的压迫,但秦恬管不了许多了,想知道鹰爪下的呆兔子还活着没有。 她抬头看去,只见鹰在飞到她头顶上的时候,又是一声嘶鸣,紧接着,一团灰色毛球从天而降。 秦恬一惊,连忙伸开双臂上前去接。 她从没想过肥肥会以这种方式降下,着急忙慌地,在这绿油油的草地上滑了一跤。 肥肥砰得落到了她怀里,而她却没有摔在地上,也落进了另一个人怀中。 春风吹得他怀中满是青草干净温暖的气息,他的手臂收紧在她的后背,她微微一抬头就能看到他高起的喉结。 秦恬忍不住心跳加快起来,她怀里抱着灰肥,但兔儿的毛好像蹭到了她心上,她心跳越来越快。 再这样下去,他一定要发现了。 尽管这些日子以来,她对他也有所猜测,但是她还什么都没有确定,又怎么能先暴露了自己呢? 她越想自己不要心跳得这么快这么不自然,她试着离开他的怀中,但他的手臂却收的更紧了。 他忽然低笑着在她耳边问了一句,湿热之气扑在她敏感的耳边。 “恬恬,缘何心跳如此快?”
秦恬:! 他察觉到了?! 小姑娘完全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却蓦然自眼角,看见了他嘴角浓重的笑意。 她心下一顿,抬头继续向上看去,目光掠过他高挺的鼻梁,落在那双她平日里不敢细看的眼眸上。 青年的眼眸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肃正军里杀伐果决的大将军不会有这样的眼神,青州城中高冷莫测的秦公子也不会有这般的眸色,但这片无人的春光之下,将她抱在怀中的他,眸中染尽了温柔的春光,那瞳中唯独倒立着她的脸庞。 他还在笑,笑意融进了眼睛里。 秦恬脑袋里乱成了浆糊,可心中却有个声音越发响亮。 他,也和她的感觉一样,是吗? 秦恬几乎不敢想,但那声音在他眸中的笑意下,响亮得不容置疑。 而他在这时,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字。 “呆。”
被两个人环抱在怀中的灰肥,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肥硕的屁股。 呆兔子这么一动,秦恬才察觉那位大哥缓缓地松开了手臂,她被他从怀中放了出来。 只是在他转头偷偷向他看过去的时候,察觉他的耳边,似乎也红了起来。 那抹红晕,如同冰雪覆盖的高山之巅,飞出了红色火蝶。 稀世罕见。 * 小姑娘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公主府了。 晚间将呆兔子抱在身边,忍不住又回忆起了白日里在城外草丘上的情形。 小姑娘咬了唇,一旁做事的天冬看着,忍不住就道了一句。 “公主是觉得嘴巴痒,上火了吗?奴婢可以找些药膏来,若是再咬唇,可就要咬破了?”
她这声一出,秦恬才反应了过来。 “嗯?没、没上火?”
“那公主缘何自回来就不住咬唇,还总是偷偷笑呢......” 天冬还要再说,被匆忙刚来的苏叶拉了一把,将她拉了出去。 “你拉我做什么?公主今日有些奇怪呢!”
苏叶又好笑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也别问,只管做事吧!”
丫鬟们的声音消失在了殿外,但秦恬的脸却涨了起来。 呆兔子还在她怀中左嗅嗅右嗅嗅,秦恬手指点在了它额头上。 “都怪你......” * 翌日,那位大哥有事没来公主府,秦恬也不知道该怎么见他,也不晓得见到了他要说什么,不过真假公主的事情,在众多公主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之后,秦恬这边连刺杀的刺客都少了一些。 晚间,孙文敬派人来请公主,道是之前为真假公主一时支招的人到了。 秦恬换了正经的衣裳去了肃正军的议事堂。 走到半路,恰遇到了从另一条路上来的那位“大哥”。 秦恬一眼看到他就心跳快了一时,他神色如常,但眸中的笑意却聚了起来。 他倒是不害臊...... 秦恬不想理他了,快步走在了前面,他停下行礼,她只“嗯”了一声就快步先溜了。 秦慎好笑,跟在了她身后。 只有傅温头都大了。 怎么回事?他就昨日请了一日假,公主和公子之间,怎么好像又不一样了? ...... 秦恬进了议事堂,就看到了一位许久不见的人。 “山长?”
鹤鸣书院的周山长就坐在何老先生和孙文敬旁,同二人说话。 她这边一出声,几人都站了起来,周山长还上前要给秦恬行礼。 饶是秦恬眼下也习惯了众人都要给公主行礼之事,但周山长是她敬重的老先生,她万不好意思受礼,连忙将人扶住了。 “您怎么突然来了?”
她在鹤鸣书院读书的时候,就瞧出来周山长同孙先生和“父亲”秦贯忠之间,相交甚笃,多半是一路人,但周山长更是做学问的人,并不明摆参与到这些事里。 秦恬不禁问了一句。 “难道是您给我们出的锦囊妙计?”
她这么问,周山长就笑了起来。 “公主可解困了?”
秦恬连道解困了,“昨日还去茶馆听了一出真假神妖的戏。”
不意突然说道茶馆,秦恬不禁向那位大哥看了一眼。 那人恰好也看了过来,还同她几不可察地一笑。 秦恬赶紧心虚地转过了头去。 周山长却说巧了,笑道。 “这也是这锦囊妙计中的一环。”
秦恬没想到这主意竟一环扣一环,如此周密,难怪漫天的谣言,就像聚集的乌云下完了雨,立时都飘散了。 “您这主意可真好,真真是让我松了口气。”
秦恬说着,要同周山长正经道谢,不想周山长却止了她。 “公主可谢不得老朽,为公主做事本事我等心意,况且这番主意,非是老朽所出,乃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秦慎和秦恬都有些意外。 但周山长却笑了笑,忽的转身向屏风里面道了一声。 “谋先,该来拜见公主了。”
话音落地,秦恬就见屏风后面走出一人。 人影未至,衣摆先行。 竹青色道袍飘飞而起,现在屏风边缘,接着他一步迈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仍是从前衣袖带风的样子,清秀中带着些许病弱之感,神色自来都是温和可亲又令人尊敬。 但这次,他脸色肃了几分,没有平日里的随性笑意,走上前来正正经经地,就要跟秦恬行礼。 秦恬一怔。 “魏先生......不必......” 还没说完,他已正经同秦恬躬身行了一礼。 秦恬只能连忙扶他,手触及他的衣袖,想到过往种种,只虚虚一碰,就收了回来。 魏云策目光在她的动作里略略停了一下。 周山长已同秦恬说起了,这一计策甚至找来合适之人来搅假公主的局,到后面各地茶馆流传起来真假神妖的故事,都是魏云策一手安排的。 魏云策立在周山长身侧,但察觉到另外两束目光看了过去。 秦慎正看着他,他同秦慎如常地点头示意。 秦慎默了默,亦同他回了这示意。 众人寒暄之后便都坐了下来谈事。 所谈之事,一来是真假公主一事的后续,二来提及被真假公主一事,耽搁了的肃正军拉拢士林众人的进程。 此番议事,商议了大半个时辰之久。 不过期间,魏云策都没有同她再说过什么话了,甚至也没有将目光过多地在她身上停留。 好像去岁秋日,她离开鹤鸣书院之前,他们不经意落在后山洞窟里的时候,他说出的那些令她不知所措的话,都不曾说过一样。 他没有更多表现,秦恬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不是他不好,只是如今的她,实在无法回应了...... 只不过,他怎么会愿意来肃正军里呢? 魏家树大根深,牵扯甚多,作为嫡枝嫡子,他不该来此才是。 秦恬疑惑着,悄然多打量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