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风山房。 秦恬勉强起了身换了衣裳,见到父亲行礼时,因着两日没下床,脚下打了慌。 “怎么病成这样?”
秦恬不知怎么同父亲开口,说那些乱成一团的事情,只是说好多了,然后小心看向父亲,“爹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父亲不知怎么没有立刻回应她,上下瞧了瞧她脸色,“先让郎中过来再给你看看吧。”
他说着就叫了周叔去请郎中。郎中就住在此处不远,周叔很快将人请了过来。 秦恬见秦贯忠问他,“姑娘眼下如何了?”
郎中仔细把了脉,望闻问切一番下来,点着头。 “姑娘这病去了大半了,可见平日里身子底子不差,休养了两日就好了,大人放心吧。”
秦恬小的时候身体不好,每日汤药不离口,因而小小年纪,就会跑到灶上吩咐厨娘熬糖给她吃。 但在陆晚樱日复一日的药膳调理之后,小姑娘渐渐长大,渐渐不必再喝那苦药汁了。 而且她也承了陆晚樱的药膳本事,会自己给自己调理,有时还总替身边的人想着。 在这两日着了风寒病倒之前,秦贯忠都记不清她多久没有生病了,他都快忘了她小时候病恹恹的模样。 就算郎中说了她并无大碍了,秦贯忠也只是看着这个在他眼前一点一点长大的小姑娘,因病而脸颊瘦凹下来的样子,半晌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反而令秦恬越发不安起来了。 父亲突然到来,见她病了就请了大夫来给她诊断,大夫说了没事父亲却是一副沉默的样子。 秦恬左思右想,想到那乱麻一团的事情,觉得自己不能再耽误躲避下去了。 她确实没有要嫁给魏云策的意思,她对那位魏先生没有什么男女之情,最开始是魏先生指点他临字,后来她想知道大哥在肃正军的事情,却苦于没有消息来源,只能时不时去蹭魏云策的消息...... 其实说白了,不光是魏云策,她就没有真的想过嫁人的事情。 可能是父亲从不提及,也或许因为她心里觉得现在这样,没有什么不好。 “爹爹,是不是、是不是魏家来家中提亲了?”
秦恬把心一横,问了出来。 她问了见父亲看了过来。 “恬恬知道?虽然还没正式提亲,但是魏家也向我提及了这件事。”
秦恬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换言之,她对于魏云策突如其来的心意,还有些半信半疑,总以为自己的身份和魏大公子完全不相配,她没想过高攀,也觉得高攀不上。 可魏云策真的这样做了。 秦恬恍惚了一下,听见父亲轻声问了她。 “你想嫁给魏云策吗?”
秦恬就知父亲有此一问,直接道。 “不,女儿从未想过要嫁给他。”
不管父亲怎样思量这门亲事,秦恬都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说完,见父亲略松了口气。 “那就好,爹爹也.......没有应下。”
这话说得秦恬心下大定,“女儿倒也不是妄自菲薄,确实觉得自己与魏大公子并不相配。”
但父亲却摇了头。 “不是恬恬配不上他,是他配不上你。”
秦恬微怔,转念又以为是父亲劝慰她的话,可是细细去看父亲的神色,似乎不太自然。 秦恬心里的疑惑转了一下,父亲今日来此不是为了魏家提亲的事,是还有什么旁的事? 什么事? 秦恬眼皮又是一跳,她刚要试着问一句,忽然间听见父亲半垂着头道了一句。 “你可能一时半会不能成婚了。”
一时半会不能成婚?秦恬确实也没想过很快成婚的事。 但父亲的话却令她捕捉到了另外的意涵。 “那、那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因为......” 不知何时日光被云层遮住,自窗口透进来的天光暗淡了下来,像是在整座屋子外罩了一层黑纱,所有一切光亮都被削弱,只剩下人在半明半暗中摸索。 秦恬的眼皮一下追着一下地,不断抽跳。 她听见父亲嗓音完全哑了下来,在这寂静昏暗的房中异常明晰。 “这是因为......你不能再是秦恬了,不是父亲的女儿了,从明日开始,你要有新的身份了。”
“......是什么?”
“是先太子的遗孤,是坊间传闻的东宫公主......” * 兖州,肃正军营。 新的朝廷将领即将到来,章老将军受到了严厉的训斥,皇帝气极近乎将他一世的英明全部抹杀,只看到他的老而无能,没能将去去反军尽数剿灭,反而令反军继续扩张领地。 肃正军在新将领来之前,都在积极备战,练兵、备枪、排兵布阵、收拢粮草。 金曜在肃正军西扩的那一战中,冲在最前面,率军如闪电般攻破了县城,又立一功,年纪轻轻就声名鹊起。 他爹见状交代他一定要沉得住气,不要因为一点小功小绩就冲昏了头脑,要仔细跟在大将军的身后,看大将军都是如何做事的。 尤其这会朝廷临阵换将,他们更要趁机整肃自身,不要光想着继续西扩。 金曜从未见过大将军银面下的面庞,但他料想大将军年岁比自己也长不了多少,这样的年岁就能统领大军同朝廷作战,那得是怎样沉得住气的心思。 所以他觉得自家老爹说得也有道理,他现在缺的就是沉稳,真要时刻向大将军看齐。 眼下这会,他正在自己的营地练兵,用刚学来的几个字读了读那兵书。 只是这书还没翻过一页,忽然听见一阵不寻常的动静。 自上了战场,金曜就对声音极其明锐,他细听地动之声,立刻问了左右,“哪里出兵了?!”
话音未落,就有兵丁跑了过来。 “金将军,大将军带着人手出了兵,要突袭西面的大名府!大将军让金将军留守大营待命,守住兖州!”
大将军突袭大名府,在这个时候西扩了?! 不是沉稳备战吗? 金曜懵了,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肃正军近日并无动兵之意的时候,秦慎亲自领兵突袭西面的大名府,仅仅用了半日的时间,就将大名府收在了肃正军囊中。 八百里加急到了京城,满朝哗然。 而站在大名府高高城墙上的秦慎,只是默然看着城墙外的大道。 天渐凉,城墙上的北风裹得肃正军旗呼呼作响。 栗修拿了披风上前,看着公子冷清的背影。 “天冷,将军披件衣裳吧。”
然而栗修并没有得到公子肯定的答复,却见公子抬手指了城外的大道。 “那是不是孙先生的人?开城门让他进来。”
他嗓音低低的,这几日皆是如此。 自从连夜去了青州又连夜回来之后,便是这般了。 若只说待人,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但栗修却见公子一连几日都没有停歇,外面都说这场突袭大名府的战事来的突然,只有栗修知道,在之前的几日里,公子几乎没有休歇,彻夜地挑灯思量作战方略,日日都是如此,有时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眼下大名府稳稳拿下,兵马一时无有动向,可栗修昨晚还是没有见到公子休歇,吩咐安抚百姓、收拢粮草、护送伤兵、审讯俘虏......只在破晓之前,坐在圈椅上,指着胳膊,睡了小半个时辰。 回青州的事是傅温在跟随,栗修不晓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见公子除了不停地做事就是一直地沉默。 栗修想再劝公子披件衣裳,什么人熬了这么多天,都是很容易被寒气入体。 但公子显然不想停下来,让人去给孙先生派来的人开城门,恰那人就是来寻公子的,公子径直将他叫了过来。 “孙先生是有什么事?”
秦慎说着,将周遭的人都遣了下去。 那人才低声道。 “回将军的话,孙先生让属下来禀告将军,先生后日要与广诉军、南成军的首领在南边见上一面,商议大事,因着是秘密出行,不能将此事说出去,但还是要让将军知道,以便安排军务。”
朝廷在召回章老将军,另派大将前来镇压肃正军之后,对那广诉军、南成军也下了重手,听闻广诉军的首领被伤了手臂,险些从马上坠落,而南成军则干脆折损了两员大将。 可就算如此,肃正军就能将那两军联合而来了吗? 没有人不想在这乱世中自己称王,广诉军南成军吃了点败仗,就会真心实意跟肃正军联合? 还是说......秦慎忽然想到了什么。 “难道,公主现身了?!”
这话一出,秦慎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回青州,本是要看一看家中情形,在青州府城露面,然后去问父亲知不知道有关公主的事情。 但最后这件事被旁的事耽搁了去,他彼时直接从鹤鸣书院回了兖州,连着忙碌了几日,竟将公主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秦慎额角咚咚跳了几下。 他紧紧盯着那孙先生派来的人。 那人轻轻点了点头,面上露出喜色。 “是,公主到营中了!是守元道长亲自接来的,只是还没有现于兵将们脸前。但孙先生高兴不已,一直说今次联手广诉军、南成军,必然能成!”
秦慎没能感到惊喜,反而心下猛地一跳。 “那公主是谁?!”
可惜那士兵没明白他这问法是什么意思,显然也不知道内里的情形。 “将军,公主就是公主啊?”
但就在此时,转到暗处替秦慎做事的傅温忽然前来。 秦慎压着心下翻涌的情绪,将那士兵遣下单独见了傅温。 然而傅温一开口。 “公子,属下见到那位公主了,公主竟然是、是......姑娘啊!”
秦慎脚下踉跄了一步。 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