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月牙从遮掩的云层下露出来一角,洒在地面上的光亮稍稍明亮了一些。 秦恬一错不错地看着眼前的人,真的是嫡兄。 他不是在兖州,他怎么回来了? 她快步上了前,又小跑了起来,没留意身后的魏云策多看了她两眼。 秦恬一口气到了嫡兄脸前,她看见那位嫡兄仍旧负着手沉默着,但目光也不住在她身上打量,落在她被泥土弄脏,碎石划破的裙摆上,也落在她有些散乱的发髻上,最后落在她身后一同出来的那人身上...... 不知怎么,秦恬下意识就想解释给他。 “魏先生和我在后山踩空掉下了深洞,幸而有藤蔓能攀爬上来,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她这样解释了,去看嫡兄的回应。 但秦慎没有开口。 他只是静静看着她,有些日子不见,她长高了,像抽条的新枝发出了新嫩的绿叶,似有些大姑娘的模样了。 秦慎目光向她身后扫去,看见那人也跟了过来。 也是,魏云策怎么会不过来呢? 他赠她字帖,她临他手书,她送他药墨,他时常使用。 她每日都会在书院多停留一两刻钟再回家,今日则同他去了后山,只是一不小心掉进了坑洞里。 他担心她不知被困在了何处,纵马飞驰而来的时候,她自有魏云策护着,不用担惊受怕,只等着找个时机返回就好了。 就比如现在。 秦慎的目光自魏云策身上收了回来,掠过她稍稍一停就错开了去,负在背后的手紧了紧。 只是不知怎么,他不说话,她似乎有些着急,越发走上前仰着头看着他,一双眼睛一眨一眨地,迫切地想要他的回应似得。 重要吗?他的回应重要吗? 秦慎抿了抿嘴。 他仍旧负手站在那里,沉默地像一尊冰雕石像。 秦恬真的有些慌了。 大哥是不是在责怪她不小心谨慎,竟然同旁的男子被困在后山,而且,还是他不那么喜欢的人? 秦恬晓得大哥同他那曾经的同窗魏云策,并不似陆贤昭一样要好,她起初也没有要与这位魏先生过多交集的意思,只是相处着相处着,他们的关系有些许变化。 但也只是些许而已,没有什么的! 冷清月色下的嫡兄,面目显得越发冷淡。 秦恬不知怎么就想再跟嫡兄解释一下,但身后起了一阵风,魏云策在此时走了过来。 “司谨来了。”
他走上前来,却在秦恬的身侧听了下来,像是与她站在了一起似的。 小姑娘有些不安,往一侧稍稍避了半步。 魏云策似一无所觉,开口便同秦慎道歉。 “你莫要怪恬恬,是我叫她走一走的,她却陪着我为了寻个走失的书童,掉进了深洞里。”
秦慎在这话里,看了一眼魏云策身边的小姑娘。 原来她是为了陪他找人,才被困了好一阵子的。 可她方才的话里,却没有提及...... 是为什么? 怕他因此对魏云策更加不喜? 秦慎一个字都没说,但秦恬却在他的目光里,越加不安。 但魏云策的话令她不知从哪里反驳,而他又道了一句。 “这次是我的不是,我并无推卸之意,会去秦指挥处亲自明说,若是指挥使大人怨怪我,打骂都无妨,只不过请司谨替恬恬说两句,莫要错怪了她。”
这一句明明听起来是为她着想,但秦恬心下的不安又上了一层。 秋日的月色冷冷清清,洒在他们之间,似冰水交融的河流,横在两岸中央。 她和魏云策一同站在一边,大哥在河的另一边。 为何成了这样? “大哥......”秦恬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说些什么了。 但她的话再一次被魏云策阻在了后面。 但魏云策接下来的话,却令秦恬瞬间怔在了当场。 他忽然说自己想明白了。 “不管怎样我该试一试。”
他说着,低头向她看了过来,轻轻笑了一声。 “我会向指挥使大人提亲的。”
提亲? 秦恬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而魏云策说完了这话,便没有再继续了,他只道了一句“等我”,就离开了去。 秋风裹挟着北方侵入的冷意,在那条无形的冰水之河上盘旋。 秦恬听见一直一直都在抿嘴不言的大哥,忽然开了口。 秦慎的耳边不住地回荡着魏云策走之前说的话—— 提亲。 原来,魏云策是有资格向秦家提亲的,他可以娶她,可以做她的丈夫,让她做他的妻...... 以后,她也会给他配药囊,会给他刻手链,他们可以一起去河边放灯,在人潮川流的街市上牵手漫步...... 秦慎心中有一股被他忽略许久的感觉在不断涌动,越涌越凶,胀得一颗心似乎要爆了开来。 他不由地看向那个小姑娘,声音轻得不像话。 “所以,你要嫁给他了吗?”
“没有!”
秦恬一下就否认了。 却见嫡兄半垂了眼眸,不知怎么淡笑了一声。 “没有吗?魏云策是魏家的大公子,是今科榜上头名的会元,他可不必过刀尖嗜血的日子,也不会性情古怪令人难以接近......” 秦慎说着,闭了闭眼睛。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些什么了。 他只觉得再停留下去,他会说出让自己都料不到的话。 而那不清不楚的酸胀感觉,就要从心脏里破开来了。 “就这样吧。”
秦慎转身叫了魏游。 “送姑娘回去。”
“那大哥呢?”
她忽然扯住了他的衣摆,一只手攥得发白。 秦慎心头极快地跳了两下。 “还有什么事?”
他嗓音紧压着有些发哑。 可他问了,她却说不出来了。 小姑娘方才被他那意涵不明的话,说得思绪僵停了下来,眼下他突然要走,她下意识就拉住了他。 他问她还有什么事,秦恬不知道,只是仰着头看着他。 “我、我没有要嫁给他,我也知道大哥不喜他,但我......” 但还是忍不住,喜欢上他了,是吗? 她很慌乱,或许是不习惯这样的事情被摊开,还在攥着他的衣摆。 可秦慎没有办法留下来,就像他不可能不许魏云策登门提亲一样...... “我还有事在身,你回去吧。”
他说完向前走了一步,她还攥着他的衣摆没有松手,他看了过去。 她抿着的嘴角向下弯曲,眼眸中映着盈盈的月光颤动。 秦慎心头几乎要胀破了,莫名地,他突然希望她再说点什么。 可时间一息一息的过去,她缓而慢地,到底松开了手。 小姑娘退开了去,退到了与他隔着几步之外的地方。 冰冷的月河再次将他们分割开来。 冷意自脚下蔓延而上,冰冻到四肢百骸生疼起来。 秦慎看到她远远地向他行礼,同他道别了。 “大哥一路顺风。”
马儿不安地低鸣了一声。 气氛仿佛凝滞。 周遭安静的好似被黑布围了起来,透不见光也无有风丝流动,四下里静得吓人。 秦慎在这样的寂静中,忍着心头胀破的酸疼情绪,最后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翻身上马,扬鞭打马,飞奔离去。 * 猎风山房。 周叔为着找人山上山下转了半夜,眼看着姑娘终于找到了,一口长气吁了出来。 只是他亲自上前接姑娘下马车的时候,却见他的姑娘眼睛红肿了起来,整个人像被雨淋湿一样,浑身都是湿淋淋的沉重情绪。 老管事经不得吓,这一眼看过去,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我的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说着,连忙拉扯魏游,“不是说姑娘无有大碍吗?”
“是无有大碍,但......”魏游隐约有点明白姑娘的情绪,但他说不清楚。 还是秦恬自己开了口。 “周叔,我们搬出猎风山房吧。”
“啊?”
老管事一阵错愕,这又是哪来的事? “姑娘不是很喜欢猎风山房吗?”
秦恬是喜欢猎风山房,但这到底不是给她的宅院,是嫡兄的。 如今她明知道嫡兄不喜欢魏云策,还同魏云策交集过多,那位大哥是真的生气了。 彼时她慌乱地扯住他的衣裳,她看到他的神色,他是真的很想走,他一刻都不想再停留了。 是因为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了吧。 她嘶哑着声音叫了周叔。 “周叔,我们走吧,这几天就搬出去吧。”
老管事虽然闹不清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他看着小姑娘从小长到大,却从没见她神情落寞至此。 老管事一揪一揪地心疼,哪里还管什么缘由。 “好,姑娘说走咱们就走,我明日就去让人收拾那宅子,再让人安置些家什进去,三五日就能搬过去了!姑娘看这样行吗?”
秦恬轻轻点了点头。 “好。”
这样以来,他回来,就不用看到她了。 ...... 接下来的三四日,秦恬过得浑浑噩噩,只上了一日的学,晚间就起了烧,老管事急忙请了郎中过来,说是着了凉,得了风寒。 老管事便往书院请了假,秦恬迷迷糊糊地醒醒睡睡,一时梦见魏云策和魏家决裂前来找她,一时梦见魏缈跑到书院里来骂她,又梦见何秋突然失踪不知去向,最后梦见了嫡兄。 嫡兄一下从她手中抽回了衣摆。 “走开,我不想再见到你。”
...... 苏叶将她抱在怀里,天冬给她喂了些汤药。 秦恬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正欲问一问两人,这两日有没有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而这时外面有小丫鬟通传。 “老爷来了。”
父亲来了? 是因为她生病了,还是因为魏云策他......提亲了? 秦恬眼皮跳了一下,不安的情绪不住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