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因为这场仗而发生了些不为人知的变化。 四人在营帐之中商议了一阵,之后秦慎又召集了自己提拔的几位将领,将这一仗的得失各自说了说。 天色已经不早,战事已经拉开了序幕,随时可能开战,秦慎让众人抓紧时间休息,纵然休息也不能懈怠防备。 他自己吩咐完就回了自己的营帐,刚走进帐中,就听闻其中一位将领亦跟了过来请见。 此人姓金,单名一个曜字,才十五六岁的年纪,肃正军最初举旗造反的时候,金曜便跟随父亲金远名加入了肃正军的队伍。 金家本是以武传世的大家,但到了金远名这一代早已没落,他便开了个武馆聊以为生,不想独字金曜却是个难得的学武胚子,很有金家祖上风光,金老爹多番想将他送去参军,可惜被官籍所卡,总不能成,还被那些贪官污吏平白贪去了不少家财。 这一次官府在兖州多行不义,致使百姓造反,金家父子二话没说就跟着造了反。 金家父子会武,金远名也自来喜好研习兵法,最初攻占官府便出了不少力,被秦慎提为将领,可惜金远名上了年纪,训练中从马上摔下,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却摔伤了腿,两三月上不得马了。 战事在即,秦慎本要另选大将,却听到这金曜毛遂自荐。 他细细拷问了他一番排兵布阵的道理,又考较了他马上功夫,没想到他竟比他父亲毫不逊色,甚至还颇有灵性,秦慎赏识,将他提拔在了身边。 此次与朝廷军真正的第一次较量,金曜便表现不俗,秦慎多次临时变幻阵型,金曜都能第一时间跟上。 他这会请见,秦慎没有多想就让人去传了他进来。 秦慎抱臂里在舆图之前,见金曜进来,便问。 “有什么事?”
金曜左右看了一眼,秦慎见状,便把人都遣了出去。 “好了,说吧。”
“将军,”金曜压低了声音,“末将观此次朝廷兵的路数,觉得那位章老将军的用兵有些微妙。”
他这么一说,秦慎就看了他一眼。 “怎么微妙?”
金曜有一点不确定,“我总觉得,那章老将军是很有机会将我等击溃的,但又在关键之时收了手。有无可能......有无可能章老将军并不是真的想打我们?”
这话说完,秦慎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 章老将军做的巧妙,没想到他提拔的这位比他年岁还轻的将领,竟然看出来了。 果然是灵性十足的好苗子。 秦慎心下暗暗赞了一声。 但却没有回答,只是轻笑了一声。 “知道了,回去吧。”
“诶?”
金曜还是第一次听到将军的笑声,但他看去,只看到了一张俊美无暇的银色面具。 但面具下那位将军的意思,是早就了然了? 金曜挠了挠头,又悟过来,将军那一笑其实正是对自己的表扬。 他暗暗有些高兴,“那末将就不打扰将军了!”
秦慎含笑点头,他行礼退了下去。 不想他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停在了门口,然后弯腰捡起了什么东西。 “这、这是?”
秦慎看去,看到他手中拿了一只珍珠耳坠。 秦慎微顿。 金曜见状尴尬了起来,“我不是故意踩到的......” 他这么说了,听见将军嗓音落下几分。 “放到一旁,下去吧。”
金曜连忙将耳坠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离开了营帐。 他离开了帐中,秦慎才举步走到门前的小几旁。 润白无瑕的珍珠耳坠落在地上又被踩了一脚,灰扑扑的,像极了小姑娘转身跑开的时候,那暗淡的神色。 他摘了面具放到了一旁,拿起了那只珍珠耳环。 ...... 护送秦恬的车马在半路的客栈暂歇。 他们一行不便张扬,因而轻车简从,护在秦恬身边让她熟悉的也只有魏游了。 这会魏游见姑娘还没歇下,找了块熏香出来。 “姑娘是不是累到了?要不要属下给姑娘燃些安神香?”
秦恬摇摇头,问他,“肃正军和朝廷军作战的消息,可有了?”
魏游说没有,“我们行路甚快,战事也不知有无结束,一时还传不过来。姑娘早些歇了吧。”
早间姑娘还是暗暗兴奋的样子,但到了从军营回来,神色就落了下来。 魏游不太懂小姑娘,只能猜测她是累到了,这会又要劝她早些歇息,突然听见她问了一句。 “魏将军,我的性子是不是不太招人喜欢?”
这是个什么问题? 魏游被问得懵了一下,转眼见姑娘一脸正色,竟然是真的想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怎么可能呢?”
魏游道,“大人、夫人和公子都那么喜欢姑娘,怎么会不招人喜欢?”
但小姑娘还是低下了头。 “我以前也是这样想,但如今,又觉得我是否有仗着别人的宽容温和,行事太过了些,以至于别人会厌烦。”
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许可能,但发生在姑娘身上,魏游觉得不可能。 她看似开朗爱笑,但实际上在很多时候都小心翼翼。 可能别人看不出来,但魏游幼时曾寄人篱下许多年,这样的小心翼翼是他一下就能看明白的。 她不知道姑娘怎么会突然这样想,魏游沉吟了一下。 “若是以真心待人,纵然不被喜欢也不至被烦厌,反倒是有些假意待人的人,天长日久才会被别人识破。”
他叫了秦恬,“姑娘是以怎样的心待人,连属下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会稍有不慎就被人厌恶呢?也许只是姑娘自己的错觉。”
错觉吗? 可那位兄长,却是完全不想再看到她的样子...... 那难道不是讨厌? 秦恬在是与不是之间迷茫起来。 魏游倒是看见不远处似乎有侍卫从兖州的方向过来。 秦恬还在兀自思量,忽然见魏游不知何时去而复返。 魏游脸上带着喜色,“姑娘,肃正军和朝廷军停战了,两军皆无有大的伤亡,肃正军也没有败下阵来,公子亦无恙!”
话音落下,秦恬心下悬着的大石落地。 至于方才她想不明白的事,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不管怎样,她都盼着那位嫡兄一切安好,既如此,她又同他计较什么。 “我不跟你生气就是,反正我也不是爱生气的人。”
她在心里,暗暗宽慰自己。 * 肃正军营。 傅温因着常跟着秦慎在外做事,因而到了营中怕人认出,多少有些不便。 眼下近身侍卫换成了从前在暗中行事的栗修。 这会栗修守在帐外,听见帐中公子唤了他一声,他连忙进去听令,却见公子此时正盘腿坐在营帐中央的矮桌前,用帕子擦拭什么。 光线昏暗,他没看清公子手里拿的是什么,只是看见公子一直低着头,细细擦拭着那件物什,低声同他道了一句。 “寻一个干净的荷包来。”
栗修领命,连忙下去去荷包,不时找到一只干净的荷包返回了营帐中。 他走上前呈上,才发现公子手里擦拭的物什,散着淡淡的白光,竟是一只珍珠耳坠。 公子一言不发,只是又看了那耳坠一眼,默然将那擦拭的一干二净的耳坠,放到了荷包里面。 栗修退了下去,夏夜里充满了自广袤大地溢出来的烟火气。 秦慎看着那只荷包,深深吸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是不是他反应过度了? 关于东宫公主的传闻越来越广,就像是众人千呼万唤要将这位公主唤出来一样。 他一直觉得至少从年龄算来,不会是她,毕竟以她的年龄推算,那位先太子已经薨逝,如何留下子嗣? 况父亲也说她是叶执臣和陆晚樱的女儿,更是陆晚樱亲自教养长大的,虽然身世特殊一些,但不至于就成了传闻中的公主。 但他不知怎么就胡七胡八地做了那样的梦,偏偏梦醒,父亲竟然将她送到了军营。 秦慎还是有些想不明白,父亲如何有这样的安排。 他最不敢想象的是,她那样胆小的小姑娘,若是突然被推到了万众期待的公主的位置上,会如何? 她喜欢侍弄的草药,爱好专研的药膳,时常消遣的话本和说书,所有一些她那样恬淡的性子适应的生活,转瞬间就会像水珠在烈日的曝晒下蒸发一样,全都无影无踪了。 剩下的只有沉重的责任、复杂的局面和被皇帝针对的危险...... 彼时,他心中烦乱,恨不能将她快速送离,让她与这一切都撇开得远远地。 只不过眼下,秦慎仔细思量了一下,觉得她应该不会是。 也许,父亲送她过来只是无心之举罢了...... 只是他眼前又浮现出她红着眼睛走时的样子。 秦慎沉默半晌,将那只装了珍珠耳坠的荷包缓缓收了起来。 * 晚间,秦恬才发现珍珠耳坠丢了一只。 不过这事无关紧要的事,得了令人安心的消息,她翌日一早就回了青州。 秦夫人连着两晚都没有歇好,眼下见秦恬安然无恙回来了,连忙拉了她。 “没有什么冲撞了你吧?”
秦恬连道没有,心里禁不住暗暗比较秦夫人和那位嫡兄,相比嫡兄,秦夫人待她就平稳多了,从误会解除之后,一直都待她很好,可不像那位嫡兄,让人闹不明白。 她在心里暗暗嘀咕,但是还是将肃正军刚和朝廷军打的这一仗告诉了秦夫人。 这消息比旁的都快,秦夫人在秦恬言语之间就紧张得不行,但一听到结果又笑着落了泪。 没有什么比在外行兵打仗的亲人,没有受伤,安安稳稳,更好的事了。 翌日上晌,秦夫人就叫了秦恬一道,去青州最大的庆余寺,上了三炷平安香。 闷热的夏日渐渐过去,风自北方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清凉吹拂而来。 一晃眼,天气在西面战场不断传来的消息中,入了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