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在眼中不断变化,小姑娘就站在他视野最中央。 她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袄裙,戴着润白的珍珠头面,站在光线暗淡的营帐之中,好像一颗匣中明珠,无法掩去光芒。 那光芒突破梦境,真真实实地呈现在他脸前。 秦慎恍惚了一下。 而她歪着头看着他,边看边走上前来。 “大哥怎么了?”
“没什么。”
秦慎匆忙别过了头去。 “你怎么过来了?”
小姑娘便把秦夫人猜出他到了肃正军的事说了,“我怕夫人担心,便说可以替夫人过来看看大哥。”
她是主动过来的。 秦慎目光自眼角落过去,见她转身去拿了从家里带来的两只木箱子,将秦夫人给他送来的东西一一跟他说了一遍。 无外乎一些用药还有衣裳,但秦慎也看到了一只小匣子,只有巴掌大小,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刚一看过去,她就笑着叫了他。 “大哥猜这里面是什么?”
就这么凭空去猜如何猜得中,也只有她会这样问他...... 秦慎不由地眉眼间染了些柔和之色,他摇头,“猜不到。”
但她还是捧着那小匣子到了他脸前,“只是个桃木雕成的小玩意,大哥猜猜是什么吧。”
秦慎不由地就想到了她送他那那只桃木五毒的手链,她好像对辟邪的桃木甚是喜欢。 他这么想着,就发现她裙上坠了一只桃木玩意,细看一眼,竟然是只小兔。 秦慎心下一动,猜了一句。 “鹰。”
话音未落,小姑娘一双眼睛瞬间睁大,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大哥的眼睛,是能看穿这木匣子吗?!”
她将木匣打开了来,里面正放着一只桃木雕成的收拢翅膀而立的鹰。 小姑娘实在没想到他能猜中,看看鹰又看看他,惊奇不解地拧着两条细眉思索。 秦慎心绪随着她这般模样,扬了起来,看向她裙摆上那只小兔。 她都给了这么明显的提示,难道他还能猜不中不成? 只不过,她这是从哪里弄来了这一对物什? 他没有问出口,但嘴角早已没了向下的弧度。 而小姑娘很快也明白了过来,“原来大哥作弊了。”
秦慎险些呛了一口。 什么叫作弊,明明是她自己先将小兔挂在裙上的...... 他看过去,见小姑娘哼哼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还嘀咕着,“早知道大哥眼睛这么尖,我就不带了。”
娇俏的模样一下就撞进了秦慎眼睛里,他只觉心下快跳了两分,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岔开了话题。 “是父亲允你过来的?”
平日里,军中的险事父亲都不会跟母亲提及,今次怎么敢让她亲自过来这两军交界之地? 秦慎问了,听见她道了声“是”,“大哥不用担心,父亲也派了人护着我。”
护着归护着,但父亲怎么能让她来这里? 秦慎不甚理解。 “是你在父亲面前要求要来的?”
小姑娘有点不太明白他这问法是什么意思,她道不算,“父亲也没多说什么,问了我两句便道让我来看看也好,就派了人送我来了。原本夫人还不同意,但父亲又同夫人说了说,夫人便也没拦着了。”
秦恬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大问题,却见嫡兄眉头微微皱了皱。 她刚要问一句,是不是有哪里不对,但这话还没问出口,外面忽然有了杂乱的脚步声。 只见嫡兄脸色陡然冷肃起来,转身向外问去。 “外面出了什么事?”
话音落地,就有侍卫跑到帐前。 “将军,斥候来报,朝廷出兵前来了!”
准备了多时的一仗,就要开始了。 秦恬看到嫡兄在听到消息的一瞬,整个人变得不一样起来,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山鹰,立在高高的悬崖之上,随时飞上高空。 战事已至,秦慎立刻走向挂着铠甲的木架,只是目光掠过小姑娘时顿了一下。 “你立刻回去。”
小姑娘一愣,“大哥放心,我不会添乱的。”
但秦慎耳边响起了她刚才说的话—— “父亲也没多说什么,问了我两句便道让我来看看也好,就派了人送我来了。”
秦慎心下微跳,不安之感蔓延开来,神色越发冷峻。 “快走!”
秦慎说完,见她脚下还是没动,似乎就要在这纷乱的战场上扎营驻地。 他不知怎么,脑海中一些不好的想法纷纷扬了起来。 他口气骤然冷了下去。 “军营不是嬉闹的地方,战事也不是儿戏,你不该来这里,以后都莫要再来!”
这话严厉极了,像催促的鞭子一下抽到了秦恬的脚下。 小姑娘惊诧不解地向他看了过来,又在下一瞬红了眼眶。 秦慎心下一紧,但没有更改他坚决的态度。 “走!”
营帐外喊声震天,帐内静得落针可闻。 她咬了咬唇,紧抿着嘴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转头,快步跑出了营帐。 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了帘外。 秦慎闭了眼睛。 只一瞬,他睁开眼披甲提剑,戴上那张银色面具,快步上了战场。 ...... 秦慎甫一出现,何老先生、孙文敬和齐吉等人就赶了过来。 孙文敬连声问他,“将军可做好了准备?”
这一仗虽然突然而至,但此前秦慎已经做了许久的准备,与朝廷那位章老将军对战,他不敢有一刻掉以轻心。 “先生放心,我心中有数,接下来也该看看手下这支军到底如何了。”
这话说得孙文敬又是不安又是激动,倒是何老先生思量了一下,附在秦慎耳边说了两句。 秦慎听完看向他老人家,老人家眸色温和地跟他点头。 “此番,就辛苦将军了,不论如何,肃正军以后的路还长,将军先护好自己安危要紧。”
“我晓得了。”
秦慎应下,翻身上马,黑色披风自铠甲之上迎风而起。 万千兵马呼啸迎战而去,掀起一地的沙尘。 孙文敬等人一直看着大军出征的方向,直到人影渐去,孙文敬才回头问了何老先生一句。 “舅父怎么还同将军说了两句悄声话?”
何老先生看了他一眼。 “天机不可泄露。”
“这......您怎么也如守元道长一样了?”
孙文敬禁不住有些好笑。 说起张守元,老先生捋了一把胡须。 “张道长还未有消息?”
孙文敬道没有,“眼下朝廷只派了老将大军来镇压我肃正军,那刚刚揭竿而起的广诉军和南成军,只有官府和邻近卫所镇压,他们不觉困境,自然不会轻易与我们联手。”
“这话说得不错。”
何老先生道。 一旁的齐吉一直没有言语,他自幼是在私塾里长大的,比起故去的尹淄,并无什么领兵打仗的天分。 他看着秦慎带兵远去,心下羡慕不已,眼下还一直看向大军离开的方向, 他道。 “我想将军今次不会败,也会还会小胜,若真如此,我以为那两军会好生再思量一下此事的。”
这话说完,何老先生和孙文敬都点了头。 战鼓远远而起,一场大战就此展开。 众人聚在孙文敬营中焦急等待。 这一等就从上晌一直等到了黄昏时分,战事还没有结束。 孙文敬不停地让人再探再报,在营帐之中来回踱步,何老先生则闭着眼睛一言不发,齐吉坐在一旁捏了捏腰间的一只鼓鼓的荷包。 等待的焦心如同这夏日的烈阳一样,哪怕行至西山之间,亦使得大地不见清凉。 就在这时,外面高呼一声。 “报!大军回营了!”
“回来了?!”
孙文敬一下定住了脚步,齐吉站起了身来,何老先生睁开了眼睛。 “将军如何了?战事如何了?”
那士兵道将军无恙,“我军并无太大折损,但朝廷军也没有溃败,暂且休战!”
换句话说,虽然没有战胜朝廷军,但也没有战败,又是平手。 这样的局面对于临时起兵又兵将有限的肃正军来说,再好不过了。 孙文敬带着齐吉亲自去迎秦慎,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将人接回了军营之中。 秦慎进了营帐,看到何老先生,便忍不住道了一句。 “正如您所言。”
何老先生一听,浑浊的眼中都放出了光亮。 孙文敬被这两人的谜语说得迷糊了起来,齐吉也完全不明所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老先生将下面的人手屏退,帐中只剩下他们四人时,才让秦慎道来。 秦慎开口。 “这一战,我与朝廷领兵的章老将军对战,起初只是如常对抗,但是章老将军很快看出了肃正军的弱势之处。”
肃正军兵马有限,排兵布阵难免会出现松散的弱处,这便是对面制胜的机会。 而章老将军也果然令人专攻了肃正军这弱处,秦慎已有准备,变换阵型不给朝廷军机会,而章老将军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很快又发现了肃正军另外的弱点。 章老将军不停地从肃正军的排布中发现弱点击之,有些是秦慎已有准备之处,但也有一处秦慎也没有发现。 齐吉脸色紧绷,握着腰间香囊的手也攥了起来。 “那岂不是受了重创?!”
秦慎点了头又摇了头。 “照理是要被重创的,但章老将军一击即收,点到为止了。”
齐吉不可思议。 孙文敬却悟出了些什么。 “看起来,章老将军与其说是战胜肃正军,倒不若说是,训练肃正军?”
这话若是放在外面,再没有人敢信。 毕竟章老将军可是朝廷的大将,怎么会帮衬造反的反军? 但秦慎缓缓点了点头。 他看向何老先生,“您猜测的,都是对的。”
何老先生捋着胡须点头。 同孙文敬和齐吉道。 “我本也不能确定,但是这一仗先是给我们留了足够时间备战,再有战场上专捡弱处却点到为止的打法,我这位老友他......是上天派来的神助了!”
话至于此,众人都目露庆幸。 齐吉道,“这样一来,肃正军若能训练成铜墙铁壁,便是换了朝廷将领也不怕了。”
但孙文敬还是叹了口气。 “话是这么说,但朝廷若以十倍兵马压来,肃正军再是派兵巧妙,也难以抵挡。说白了,以我之力难以长久,若有公主就好了!”
又是公主...... 秦慎抬眼看了过去,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突然出现在他帐中的小姑娘。 他连忙摇头,将一些令人不安的念头弃出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