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恬怎好说先生的竹舍有古怪气味,只道,“恐扰了先生清静,故而脚下犹豫了一下。”
这话没法说清楚,难道说她因为涉及嫡兄的秘密,而总是对别人心存戒备吗? 然而魏云策好像接收了她这个说辞。 “不打扰,我今日正好备了些茶果,是城中一家新开的铺子出的式样,你来帮我尝尝?”
话都到这了,秦恬再推辞也不合适,只能跟着他又进了竹舍。 小书童远远瞧见两人来了,偷偷一笑,转身进了耳房准备,不时就端着两盘果点进了书房。 秦恬只见魏先生所说的新开店铺的点心,一盘红黄相拼的桃状面点,一盘散着浓郁香气的白糯花糕,她眨了眨眼睛。 这两样点心,恰是李家从前在诸城的点心铺子里,卖的最好的两样。 “先生是从三月李点心铺里买来的吗?”
魏云策似乎不清楚,看了小书童一眼,小书童连道正是。 “这两样点心买的最好,小的就让他们包了两盒。”
秦恬捂嘴笑了起来,同魏云策道。 “先生放心吧,我不用试吃也晓得了,这两样果点是极好的。”
“这话怎么说?你吃过他们家的?明明前天才刚开了业。”
秦恬道,“那三月李的东家二小姐,是我的手帕交,我算是吃他们家的果子长大的了。”
“这么巧?”
魏云策笑了起来,“不知是果点等人,还是人等果点,恰凑在了一起......” 魏云策顺势便问了两句李家的生意,听闻李家生意做得稳健,又从不贪小便宜,反而多行善事,他连连点头。 “这李家当真不错,如今定在了青州府城,想来能把生意做得更大。”
说起这些,秦恬不由地便放松了许多。 不过她更想知道肃正军的事情,而这位魏先生就像是猜到她的心思一样,适时地揭过了方才的话题。 “章老将军奉命前来讨伐的事情,你应该都听说了吧。”
秦恬连忙点头,她就是为了此事才犹豫要不要上门的。 “那两方开战了没有?”
“开战了。”
秦恬一听,心下就紧了一紧。 偏还听魏云策说,“章老将军和肃正军那位银面将领,都上了战场。”
秦恬呼吸都摒住了,“有、有没有人受伤?”
魏云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他摇了头。 “没有。这位章老将军提出与那肃正军的银面将领单枪匹马比试,二人战成平手,就停了下来,因而两军皆毫发无损。”
秦恬思绪简直飞到了战场。 魏云策又同她说了几桩近来发生的事情,约莫说了一盏茶的工夫,他歇了声,端了茶盅。 秦恬堪堪回神,“辛苦先生了。”
她见他端了茶中,连忙起身道谢。 魏云策笑着跟她摆了手,“谈不上辛苦,不过我今日还有些事,无法同你再细说了。后日我还来书院,到时候你再过来,也许还有了新消息。”
若是让秦恬自己琢磨着要不要来,她多半是要退却的,但这次魏云策直接给她定了时间,秦恬也就应了下来。 入夏的竹舍里清风幽幽,得到最令人安心的答案,秦恬长长地出了口气,快步离开了去。 只是一块巨大的太湖石后面,在她走后,一片裙摆飘了出来, 何秋抿着嘴站在太湖石后,远远看着秦恬自魏云策的竹舍离去,手下的帕子被紧紧攥了起来。 ...... 与此同时,小书童重新沏了壶茶,进了竹舍书房之中。 “这位秦姑娘这次对公子,可又有不同了?”
魏云策见他好奇的紧,笑看了他一眼。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小书童唤作童安,他说确实着急,“从前公子身边的姑娘,哪个不是公子多看她们一眼,她们就高兴地不得了,这位秦姑娘倒好,木头似得......” 他说着,小心看了魏云策一眼,嘀咕道。 “都好些日子了,在公子面前,也只是先生长,先生短,好生无趣。”
魏云策闻言低低笑了一声。 笑过之后,俊美的脸上笑意仍旧挂着,眸色却淡了几分。 “是啊,这么多日子了,还只敬我做先生,嗯......是得做些什么了。”
话音落地,男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童安没再出声打扰,轻手轻脚地斟了一杯茶放到公子手边,就退了下去。 * 猎风山房。 平日里秦恬下学,在后山练功的沈潇,也按时离开练武场,返回沈家的别院去。 她作息与上下书院无甚区别,庞嬷嬷等人一直都没有发现什么,只是觉得自家姑娘近来起色好了不少。 正因如此,秦恬回家和沈潇离开的时间错开了来,两人平日甚少能见到了。 但今天刚一回家,就听闻沈潇近身伺候的大丫鬟布雨前来求见。 秦恬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让人把布雨请了进来。 布雨进了门给秦恬行了礼便道,“奴婢求姑娘,去劝劝我们家姑娘吧!”
“你们家姑娘怎么了?”
布雨着急道,“姑娘不知听了什么消息,今日一直怒气冲冲,下晌练功还把自己伤了,这会更是同木桩子较劲,说今晚不回去了,要练功到深夜。”
练功到深夜,庞嬷嬷该要四处找人了。 那可就瞒不住了。 秦恬只能快步跟着布雨去了后山的习武场。 西面的群山在火红的夕阳落下之时,似传闻中的火焰山,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 习武场一角,木桩前的人后背衣衫几乎湿透,却仍在不住发力击打着桩子。 “恬姑娘你看,就是这样......”布雨愁眉苦脸。 秦恬快步走了过去,自后面叫了沈潇一声。 “阿潇!”
她一出声,沈潇才回过头来,瞧见了秦恬。 她训斥了布雨一句。 “你可真会请人.....” 话没说完,就被秦恬打断。 “何苦怪她,她也是担心你。”
她说着上前拉了沈潇的胳膊。 “天太热了,你这般会中暑,与我到树下说话。”
沈潇还不想走,秦恬干脆大力将她拉了过去。 “是出了什么事情吗?你又心急了?”
秦恬将她按在长椅上,“你坐下来,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面对秦恬,沈潇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闷了半晌,还是告诉了她。 “......是白叔,他被顶头的朝廷将领压得喘不过气来,如今离开军营,却被四处通缉,只能逃亡!”
她说的白叔,是沈大将军从前帐下五虎之中,最年轻的一位白琛白将军。 白将军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十几岁就跟着沈大将军屡立战功,如今到了英壮之年,反而境况落得不如从前。 先有岳将军被诬陷,白将军彼时也替岳将军说过不少话,眼下也被针对了来。 沈潇今早得到的消息。 “白叔一直在营中未曾娶妻,今岁诸多不如意,他与一位歌女走得几近,听闻想为那位歌女赎身,明媒正娶,没想到他顶头的副指挥要横刀夺爱,白叔与他起了冲突,带着歌女欲远走天涯,没想到成了朝廷罪犯,被四处通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秦恬震惊。 沈潇一拳砸在了椅背上,发出砰的一声。 “谁说不是?!他们不过是欺负沈家军散了,无人能护佑了!偏还不直说,只道那歌女是朝廷罪犯,白叔携她逃离,便是同犯......” 沈潇咬牙切齿,“道貌岸然,非要找这样堂而皇之的借口,偏偏无人能管此事,还有个京里来的太监在后坐镇,白叔还不知逃去了何方!”
“京里来的太监?”
秦恬问了一句。 沈潇点头,“什么姓黄的太监,本也不是什么好人,据说是跟那兴盛侯一起来的,眼下兴盛侯重伤命不保,他倒是还四处张狂。”
大太监黄显。 秦恬之前听嫡兄提起过这位大太监,他此番出京到此,似乎是另有皇命在身,至于要做什么,就无人晓得了。 秦恬也不晓得,不过隐隐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不管怎样,你该先稳住才是,”她看向沈潇,“你是以后要做大将的人,白将军还没有出事,你如何就沉不住气了?若是以后你做了将军,遇见这样的事,是不是也要乱了方寸?”
这话问得沈潇哑口无言。 半晌她才道,“岳伯、白叔,每一位将领叔伯,甚至沈家军的一兵一卒,我只要听说他们在受苦,就心痛得发慌!”
她说着,揪住了自己的衣襟。 “还不是我无能!若我也能像肃正军那位孙先生和银面将军一样就好了,重领沈家军,绝不再寄人篱下!”
肃正军,可是反军。 沈家军,却是从前的朝廷军。 但秦恬没有反驳沈潇,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你先别急,也不要让庞嬷嬷让令慈担心,白将军的事情,再仔细留意着也就是了。”
秦恬又说了许多话劝慰沈潇,在天黑之前,终是将人劝回了家。 翌日沈潇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情绪,秦恬也就放心去了书院。 书院里仍旧乱糟糟的消息乱飞,不过再一日就是魏云策让她再去竹舍的时候。 秦恬让灶上照着李家点心的样式,也准备了一提盒,她实在不好意思空手去了。 魏云策的临字课恰在最后一堂,下了学,秦恬就在无人处追上了魏先生,把提盒送了出去。 “是学生的小小心意,先生请收下。”
魏云策笑着道谢,不过提醒了她一句。 “下了学,你我年岁相差不大,倒也不用先生学生相称。”
不以先生学生相称,那称呼什么呢? 秦恬有点迷惑,但魏云策也没有多说更多了,反而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道。 “明日书院小休,你可有事要忙?”
秦恬当然没什么事。 “先生有什么事吩咐吗?”
“不是先生,也不是吩咐,”魏云策笑起来,“我接到了一个本地书社的帖子,都是青州字写得能上台面的人,他们过两日以书会友,我见你近来习字突飞猛进,想问你可要随我前去?虽然没有姑娘,但你届时扮做我的书童也就是了。”
还有这样的事? 秦恬着实没想到。 但自己私下里跑去和魏云策去什么书社,好似不妥吧? 她刚要婉拒,魏云策就道,“这件事若是你应了,我自会同令尊提起,必不能让你跟着我乱跑的。”
这样吗? 小姑娘略略思量了一下。 魏云策十分有耐心地,静等着她的回应。 不想就在此时,魏游寻了过来。 魏游一眼看到魏大公子魏云策,眉头就微微一皱。 他略行一礼,在魏云策的目光里,叫了秦恬。 “姑娘,属下有事要同姑娘回禀,姑娘随我到一旁来。”
秦恬一听,便跟魏云策抱歉暂离。 两人避到了一旁,秦恬问,“魏将军有什么事?”
魏游压低了声音,“姑娘,公子回来了!就在山房!”
“啊......” 秦恬一听,连忙捂住了自己张大的嘴。 “那、那我现在就回去!”
说完才意识到魏云策还在等她答复。 此时的秦恬,哪里还管得了什么书社以字会友的事情,她转身就婉拒了魏云策。 “多谢先生好意,只是学生家中还有些事,就不去给先生添麻烦了。”
她说着,行了礼,脚步又轻又快地离开了去。 魏云策神色一如方才,但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睛。 小书童童安不可思议,小声道。 “这位姑娘恐怕是榆木疙瘩长成的吧,怎么能拒绝公子......” 他越说声音越小,到后面完全不敢说话了,小心地觑着魏云策。 后者神色寡淡,沉默了一下,才极淡地笑了笑。 “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