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风山房,阔山堂。 秦慎刚换了一身衣裳,就听见外面哒哒哒的跑跳声。 那轻快灵动的脚步好似跳在了他的心头上。 然而他这边腰带还没有系好,只怕她直接就闯了进来,只能赶忙扯过来匆忙系上,转身往堂前走去。 不想他刚走到门口,门帘被一阵卷风刮起,有人快步跑了进来。 她跑得极快,秦慎甚至没来得及叫停她,小姑娘就一下子撞到了他身上来。 秦慎只听着自己胸口咚的一声,她似个小牛犊一般,一脑门就顶了上来。 可他是习武之人,她撞了他,他脚下半分微动,但小姑娘却一下被反向冲击开了去。 不想脚下竟然绊到了门槛,骤然失重跌了出去。 “哎?!”
她惊叫。 秦慎怎会看着她摔倒,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她的身子,大掌按在她腰背,将人捞了回来。 只是一瞬的触感令秦慎微微一怔。 “大哥......” 秦慎瞬间回了神,手掌立刻从那细柔的腰间收了回来,他一触即放的温软之感,像是温泉的细波荡开在掌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秦慎将手握紧,背在了身后。 秦恬握着脑门发懵,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是问他。 “大哥是披甲了吗?缘何如此坚硬?”
她脑门当真红了一小块。 只是她不怪自己跑得快,反而来问他。 秦慎摇头好笑。 而那红了一块的额头两侧,鬓角因着跑动有些湿漉,细发蜷曲着贴在了脸颊处。 鼻尖有细密的汗珠,汗珠的光映进眼睛里,那双水亮的眼睛越发被映照得璀璨。 秦慎目光在小姑娘脸上定了一时。 直到她开了口。 “大哥怎么突然回来了?”
秦慎看着她脸上的汗珠,递了帕子过去,“擦一擦脸上的汗。”
然后才接了她的话,“不想我回来?”
她拿着他的帕子擦汗的手顿了顿。 “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外的行踪我又不晓得,怎么知道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一句,她就有三句等着他。 从前在他面前谨慎规矩的样子,如今可是找不到了...... 但秦慎的笑意更重了些。 他没说话,她又来问他。 “那大哥到底为什么突然回来?不是同那章老将军还要对战吗?”
她小声说着,怕人听见,可秦慎有些惊讶。 “肃正军与章老将军的事情,你也知道?”
秦恬点头,低声哼哼,“大哥不给我消息,我也不是完全闭目塞听。”
句句都在埋怨他,果然生气了...... 秦慎只以为他是在书院听学子们说到的,便没有细问,只是看着她的两腮,微微气鼓了起来,但又没再说旁的,就那样抿嘴鼓腮的模样,秦慎不由地又多看了两眼。 他只能低声跟她解释了一下。 “这位章老将军先前提出与我单枪匹马比试,我与他打成平手之后,朝廷军就没有急着镇压,眼下正在备战,肃正军自然也要备战的,不过我与孙先生商议了一下,暂离军中,再与其他几位议一议此事。”
秦慎没有说的很详细,但这样的话语肯说给秦恬,已经出乎秦恬意料。 他的信任似春风拂面,夏日那点暑热立时消散了下去。 秦恬不再问他军中之事了,只是细细问了问他之前的伤有没有复发,有没有另添新伤之类。 她问得仔细,细眉微蹙一脸认真,秦慎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在她脸上。 她絮絮问了他好久,才唇瓣干了些,低头喝了口茶水。 房中静悄悄的,明明没有点什么香,却有一种安定的馨然气息弥散其中。 “恬恬,近来可好?”
这次换到秦慎开了口。 他向小姑娘看了过去,却听她道。 “不好。”
青年轻轻挑眉,“缘何不好?”
秦恬摊手直言。 “我在这处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算了,偏还要编出来谎话去蒙骗夫人,替你遮掩。在夫人面前,我都不敢抬头,甚至都不敢回府了。”
这话一出,秦慎险些笑出了声来。 他连忙攥了手遮掩笑意。 秦恬还能看不出来? “大哥还笑?难处都落到我这里来了。”
上次秦夫人派人来给他们两人送衣裳,那针线房上的嬷嬷想重新给公子量身,公子虽然身姿足够挺拔,但每年还要长一些。 可这位嫡兄根本不在山房,秦恬只能急忙道是陆贤昭将他找了去,不知何时回来。 嬷嬷却又留了个人在此,等着他回来给他量身。 秦恬这谎话险些圆不过去。 好在她急中生智,以自己的胆子来度量那位留下来的婢女的胆子,她暗示这位婢女,公子今日回来之后心情甚是不好,劝她最好不要近前,又暗示她衣衫照着前几季,稍微宽松一点即可。 那针线房的婢女果真被吓到了,没敢进阔山堂给公子量身,拿了公子的旧衣偷偷预算了尺寸,回去交差去了。 “大哥到时候,不要再嫌弃衣裳不够合身就好,不然那位小婢女该受罚了。”
她素来以己度人,不欲因己之过波及他人,连她身边屡屡犯错的常子,虽然被老管事敲打了一顿,但还是仍旧当差。 秦慎目光轻轻落在她的小脸上,笑着点头应下。 “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我明日陪你回府可好?”
秦恬却摇头。 “不要。那不还是要在夫人面前说谎吗?无非是把谎话编的更圆了。”
秦慎笑了起来。 编谎话这件事,秦恬是巴不得再不做了。 但她又想起什么,“所以大哥明日不在山房了,是吗?”
秦慎点头,目露无奈。 秦恬想了想,“那我还是与大哥同行吧。”
这话说得秦慎,眸色完全和软了下来。 室内莫名的馨香之气层层晕染开来,整个山房都似醉在了清凉的初夏夜中。 ...... 晚间,两人在后院的葡萄藤下吃用了晚饭。 此处再没有旁人,两人也用不到什么规矩,边说话边吃饭,慢吞吞地直到饭菜都凉了,才让人收拾了,又在月下喝了回茶。 秦慎把小姑娘送回了她的过雨汀。 说好了明日一起回府城。 但翌日,两人早早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却索要绕到后山,“我去看看阿潇如何了。”
说着就跳下了车去,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就打了个来回。 她一脸的轻快,一只脚才刚迈进车里,就跟车夫说可以走了。 看来是没有什么事了。 只不过从后山再下山,道路有些坎坷。 这会秦恬刚坐下,马车就咯噔了一下向一旁偏了过去。 秦恬一下就被倾离了座位,向着斜前方冲撞了过去。 而昨日的场景再次现了出来,秦慎一只手拦住了她撞过去的势头,另一只手扣在了她的腰间,将人稳稳定回到了座位上。 昨日掌心残留的温软触感,突如其来地又落到了实处。 指尖忽然有种不易察觉的酥麻之感扩散开来。 秦慎一时间竟然没有松开,停留了下来,直到意识到自己的手竟还留在那处,才仓皇地收了回来。 秦恬只还在险些摔倒的惊吓中,正要感谢嫡兄连着两次拉了她一把。 就听见嫡兄声音略有些低哑地开了口。 “老老实实坐好。”
秦恬:? 她哪里没有老老实实地坐好了?分明是马车颠簸。 似乎嫡兄也意识到了那话说得不对,低声训了车夫一句。 “驾车仔细些。”
他并不太因为这些小事训斥下人,车夫吓得连声告罪,他却又像没有真的生气一样,道了句“罢了”。 秦恬一直看着他,不知道怎么,竟然觉得他好像总在避开她的目光,没有看过来一眼。 奇奇又怪怪...... 不过他在这时,问了句话,极快地揭过了此事。 “你特去看了沈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他一问,秦恬才想起此事来,关乎京里来的太监,这是个正经事,秦恬便把从沈潇处得来的消息说了。 “......白将军和那位歌女一直在逃,目前并没有被那个黄公公等人抓到。”
秦慎听着,问了一句。 “那歌女年岁几何?”
秦恬还真就听沈潇提过。 沈潇说歌女欲白将军年岁相差颇大,她算了算,“可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
十八九岁。 这和黄显之前要查找的女子年岁正好符合。 所以这歌女是宫中流落出来的、皇帝要找的人? 人没有被抓到,沈潇这边也没有白将军和歌女如今的下落了。 秦慎只能默默记下,又跟秦恬说,“让沈姑娘仔细留意此事,我亦令派人盯着。”
看来果然是个紧要的事情了,秦恬连忙应下。 说话间,马车恰又颠簸了一下。 秦恬身子只是稍微一偏,就听那位嫡兄快言道。 “好生坐稳。”
秦恬:? 她到底,哪里没坐好了?! ...... 马车的剩下路程,这位嫡兄都没有说话了。 他素来行住坐卧皆有规整姿态,这般腰板挺直地坐在那处闭着眼睛养神,秦恬瞧着,莫名就像道士在打坐念经一般,飘飘欲仙之外,还有种克制的清心寡欲在里头。 秦恬:“......” 马车在车轮吱呀声中,总算回到了青州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