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营。 秦慎让人将抓到的两个为太监黄显办事的官兵,单独拉了出来, 这两个官兵知道大势已去,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各位大人,我们所言句句属实,再无半句谎言!”
孙文敬示意二人,再次将黄显的吩咐说了一遍。 一人道,“我们也不晓得那黄公公要做什么,但是兴盛侯爷专门指派了一队办事利落的人,来给黄公公差遣,临行前还告诫我等,只要照着吩咐办事即可,任何人不能乱问乱说。”
另一个人道,“若不是被俘,我们打死也不敢说,那黄公公是照着皇上的旨意办事的,办的是宫里交代的密事,我们哪里敢猜敢问?”
两人身份不高,不知道黄显办的圣上密差到底是什么,但两人一五一十地,把近来黄显令他们做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我二人只负责兖州各府各县,自还有旁人去青州府、徐州府等好些地方。”
“到底做什么?”
秦慎没再让两人啰嗦下去。 他一开口,两人便在银面之下,惊得不敢再乱说了。 他们只道,“黄公公令我们,打听各地回乡的宫女太监和侍卫,查清各家各户人口,回禀给他。”
这话说完,秦慎便觉孙文敬看了过来。 两人眼神一碰,都看出此事的古怪来。 “什么样的宫女太监侍卫?离乡外出外嫁的,也算吗?”
两人连道算得,详细复述了黄显的话,年龄除了太小的,皇上登基之后放出来的之外,旁的老宫人都算在内。 “那缘何是这一带的宫人?”
两个官兵不知道,都道黄显没有透出一星半点,“只让找人。”
“找到人,盘查各家各户的人口,再之后呢?”
这两个官兵还没有昨完前一步的差事,便也无从知道后面,但他两人听说了旁的官兵的事。 “听说之后,黄公公曾带着人往下面去了,专捡了人家家中双九双十年华的姑娘问话。”
十八九岁的姑娘? 孙文敬抱臂支了下巴,又问了两个官兵几句,但再问也问不出更多来了,只能让人将两人又带了下去。 “这事,将军如何看?”
孙文敬思量了一会,转头问了秦慎。 秦慎默了默,“显然宫里那位皇帝要寻人,或许是寻旧年宫中外落的孩子。”
孙文敬一听,连忙点了头。 “是了,也只有这种解释,但这是谁人的孩子?难道的那位皇上登基前与宫人私生之女?”
秦慎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思绪一掠就被他否定掉了。 她和那位皇帝要寻的人,年岁对不上。 她才十四五岁,就算年龄另有隐情,最多也十六七,同十八九岁的姑娘,属实差的多了些。 算到与她无关,秦慎心下稍定。 他说此事所知太少,“还不要妄加猜测,免得误入歧途。”
孙文敬连道有理,吩咐此事不得外传,但也另外着人专门留意太监黄显的动作。 ...... 秦慎离开之前,又将兵将之事分派妥帖。 兴盛侯娄春泰被他一箭斜插到了眼中,算得重伤,无法立刻领兵作战。 而肃正军占领了兖州府城和附近州县,洪水一退就能站稳脚跟。 眼下朝廷官兵没有宫中主意,暂时没有来清缴肃正军,秦慎也能短暂地回青州整饬私军,准备后续再战。 如是过了几日,秦慎准备回去了。 晚间回了自己的帐中,见傅温正在收拾他近日用的笔墨。 傅温拿起一支笔问,“公子这支笔还要带这么?”
这是肃正军闯进县衙后取来的笔,秦慎并不挑拣用了几天。 傅温看着那笔的毛,“属下瞧着,都呲毛了,约莫写出来的字都是翘着的。”
这话令秦慎忽的想起了某个人,写出来的翘上天的那一捺,还非得怪他的书案太高了......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 这?傅温不觉得自己讲了个很有趣的笑话,公子怎么笑成这样? 见傅温疑惑不解地看过来,秦慎清了一下嗓子。 他没有说这笔扔还是留,跟傅温挥了手。 “你先下去吧。”
傅温:? 一切公子身上摸不着头脑的事情,都和姑娘有关。 这是傅温之前得出的结论,但这里是兖州不是青州,姑娘根本连个影子都没有出现。 傅温半疑半惑地出了帐子,秦慎举步到了书案旁,他拿起那只呲了毛的笔,写了一个字。 这一字不巧,就是秦恬之前写出了丑的那个。 而这呲毛笔却极其争气,一捺写到头,也没有出现小胡子一样翘着的笔画。 秦慎越发笑了起来。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写出来的...... 想到那个好些天不见的人,秦慎回青州的心情默默地飞扬了起来。 这么多天没有回去,她应该只能从书院知道肃正军的事情,以她的聪慧,约莫可以联想到什么,但又不那么确定。 而他有意没有让人给她递消息,怕这瞬息万变的战场风云吓到了胆小的兔儿。 她会不会不高兴? 不过明日他就要回去了,她想知道什么,他都告诉她便是了。 想到她可能气鼓的两腮,秦慎心绪越发轻飘了起来。 张守元撩了帘子进来的时候,恰看到秦慎这番表情。 他在深山道观里教养他许多年,幼年时的秦慎,常有这样轻松的笑意,但后来渐渐少了...... 张守元晃了一下神,眉头压了压。 另一边,秦慎也看见了他,有些意外。 “师父怎么来了?”
张守元看着他走上前来,“司谨有何事愉悦?”
这话一出,秦慎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来。 “没什么。”
他不欲多说。 就手将那只呲毛的笔和桌案上其他物件都收拢了起来。 他不肯说,张守元沉默了一下便也没再问,只是见他收拾东西,道。 “要回青州了?”
秦慎点头,将与孙文敬商议的行程安排告诉了张守元。 “师父可要一同回去?”
然而张守元却摇了摇头。 “我此行就是来兖州这肃正军的,不会回去。”
他说着看向秦慎。 “司谨也该留下,这里才是正事。”
秦慎一怔。 “青州还有监视我的人在,我已出来许久了......” 话没说完,张守元打断了他。 “似监视这样细碎的事情,秦大人一定能妥善处理,眼下肃正军是举旗起事,敢天下之先,皇帝必然不会听之任之,恐还要下狠手镇压,而各地皆看向肃正军,若肃正军能勇猛强劲,想来各地造反之声,只会如浪涛翻涌......这样的时候,司谨是真正率领肃正军的人,怎能离开?”
张守元义正言辞,秦慎沉默了起来。 张守元并未让他立刻表态,只不过看向他方才笑意浓重时,手里握着的那只毛笔。 一只平平无奇的笔,就能令他在造反起事这样的关头,安心地笑吗? 张守元的嗓音沉了沉。 “成大事者,不该顾念太多琐事,冷心审慎才是长久之道。”
这话一出,帐中像是被冰封住了一般,秦慎转头向自己的师父看了过去。 从小到大,师父从未更改过他严苛的态度。 他看去,张守元迎上他的目光。 帐中师徒两人默然相对。 半晌,张守元口气稍稍和缓了下来,“司谨,肃正军确实需要你,这是正事......” “知道了。”
秦慎没有再听张守元说下去,放下手中的东西,叫了傅温进来。 “去告诉孙先生,我接下来,会继续留在军中。”
他说完这话,并没有再看张守元,大步出了帐子。 * 青州。 秦恬每日都听到书院里的学子,私下里谈论肃正军的事情。 但他们消息的渠道多半是坊间的传言,有些几近说书人的说法,什么银面将军单枪匹马战国舅,兴盛侯爷奇差一招输反军云云,讲起来跌宕起伏,但也只能当个故事来听听。 偏偏这么多日子,魏游一问三不知,那位大哥似人间蒸发了,而府中的嫡母还问她。 “你大哥在熙风阁久了有些乏,听说这几天偷偷去了猎风山房放风,还好吧?”
秦恬暗暗苦笑,只能勉力替他遮掩。 至于父亲,则更加神出鬼没不见踪影。 父亲了然于心,嫡母蒙在鼓里,她只是半知半解的人,他却一句口信都不给她。 不过,毕竟是参与谋反之事,秦恬在大是大非面前,并不含糊。 她老老实实地每天上学下学,只能听听学子们的传言来猜测实情。 但今日却听到一则紧要之事。 朝廷派大将领兵前来镇压了。 来的人是与当年沈潇父亲沈大将军齐名南沈北章的,章老将军。 这位老将军一辈子不知道打过多少仗,他年轻时自无名小卒一战成名的战役,便是先皇在位时苗人造反,前去镇压的将军战死沙场,而他以副将之职接过大军,十日之内将造反苗人尽数俘虏。 苗疆荡平,章将军名扬朝野。 这位老将军不掌兵将多年了,今次尽竟然再披甲作战。 秦恬在老将的威名下,心下咯噔。 消息滞后的学子们都知道了此事,是不是肃正军已经与章将军的镇压大军交手了? 是赢是输?有无伤亡? 秦恬午间听说此事,返回学堂的脚步不知道怎么就拐到了魏云策的竹舍书房的路上。 一脚踏进竹林,她才回过神来。 魏先生是很和蔼可亲,但自己不善隐藏的表现多半也会被他看在眼中,说到底,他是个外人,秦恬就算再想知道,也劝自己先不要打扰魏先生比较好。 她回了神,这就要离开,不想一只脚还没退回来,有人好笑着问了她一句。 “又来又走,是为何故?难道我这竹舍走近了有古怪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