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书院闹哄哄的,不少学子甚至干脆要去请假,逆着上山的方向,往山下而来。 秦恬亦转身去找了魏游。 魏游一直留在她身边,每日接送她上下书院。 这会魏游见她回来,还以为她遗忘了什么东西,“姑娘要什么?”
秦恬什么都不要,将他叫到了一旁的无人处,用极小的声音。 “大哥现下在何处?”
这话问得魏游一愣,看了一眼闹哄哄的书院学子们,明白了过来。 他向秦恬摇头。 “属下只接到了公子命令,护姑娘周全,旁的事情属下不清楚。”
他这表情就不像是不清楚的样子,毕竟他之前可是秦氏私兵的将领。 但秦恬知道他不会再说了。 她莫名有种感觉,就算是她亲自去嫡兄面前问,也未必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会风轻云淡。 秦恬有种说不出怎样的感觉,只能返回了书院。 女学堂这边还算安静,偶有姑娘小声讨论肃正军的事情,秦恬听不到什么消息,一整个上晌的课都上的稀里糊涂。 待到了下晌,最后一堂是魏云策的临字课。 秦恬仍旧思绪飘忽,不过倒也没有再犯第一次上他课时的错误,将墨迹滴在纸上。 只是快到一堂课结束的时候,秦恬默完上交的文章,照着魏先生的吩咐,独自临帖的时候,这位魏先生从她身边路过时,稍稍停了一下。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秦恬的书案上。 秦恬瞬间回了神,抬头向他看去,他微微抬了下巴,示意了门外的方向。 这堂临字课很快结束了,秦恬见那位魏先生离开之前,又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秦恬又被先生发现学堂里不仔细听课了。 她忐忑地趁着众人不注意,跟上了魏云策的脚步,一路跟着他去了先生们的书房。 魏云策在鹤鸣书院的书房,在一片幽静的竹林里,书房亦是用青竹搭建而成的竹舍,踏足其中便觉外面的喧嚣如潮水般退了下去,秦恬心下也跟着沉定了三分。 小书童正在竹舍前面用小泥炉煮茶,魏云策吩咐了他一声,半侧身向后道了一句。 “进来坐吧。”
秦恬尴尬,有些分辨不清楚这位魏先生的态度。 今日也着实是她做的不对,于是秦恬到书房门口就停下了脚步,向魏云策正正经经行了礼。 “魏先生,是学生的不是。”
一直立在书案边收拾东西的魏云策,这才手下停了停,转头看了她一眼。 他没有即可回应,又继续收拾起来书册笔墨。 这番令秦恬心下更加忐忑起来,暗暗后悔刚才上课不该思绪乱飞。 好在很快,魏云策收好了东西,不紧不慢地走回到了茶桌前。 他才又瞧了瞧秦恬,笑了一声。 “你先坐。”
他口气尚算和善,秦恬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能坐了下来。 小书童恰在这时,端了茶水进来,斟了茶放好才下了去。 书房里没了人,只有大开的窗外有鸟儿穿林的扑腾声。 秦恬小心地看着魏云策,这时才见他又开了口。 “可是我的课讲的不好?”
“怎会?!”
秦恬惊得站了起来,连连摆手。 魏云策见她反应如此大,又笑了一声。 “你别怕,实话实话即可,毕竟我才刚来教书,比不得老先生们讲的好也是常事。”
这话说得秦恬越发觉得是自己不好了。 “先生莫要这样想,课上是我不好,与先生没有半分关系。”
“没关系吗?”
魏云策思量了一下,目光落在她眼睛上。 “那你是为何走了神?”
他一脸的和善,只怕秦恬又惊到了,叫了她喝茶,“边喝茶边说吧,可是有什么难事,我能帮得上你么?”
这话说得秦恬愣了一愣。 她被他叫过来,以为多半要批评,至少也要点她两句,却没想到这位魏先生如此宽和,不仅不责备她,反而问她有什么难处。 秦恬的心防,不由地卸下几分来。 可嫡兄手里握着私兵,先前一直在兖州帮衬的事情,秦恬如何能跟一个外人说出口? 这点分寸她还是晓得的。 她只能道,“我听见书院里今日的传闻,因为没有经过,就有些惊奇了。”
她不擅长骗人,尤其在这位魏先生待她极其宽和又显真诚的情况下。 小姑娘眸光略略一闪烁,魏云策就看了出来。 他没有拆穿,只是支着下巴沉吟了一下。 “兖州那边的事情,我亦有所耳闻,”他说着,目光在秦恬身上一落而过。 “那肃正军颇有些能耐,所不知到底何人领头,却听说是连卫所的大营都能攻进去的人,险些一箭射穿了兴盛侯,偏偏朝廷根本不知道是何人,更不要说抓人了。”
攻占了卫所的大营? 险些射穿了兴盛侯? 这些都是大哥所为吗? 他是怎么逃脱了监军监视的视线? 秦恬在这些突然而来的消息里,心头揪了起来。 她之前完全不知道这样细的消息,连在学子们处听到的传闻也无有提及。 不过她倒是不怀疑魏云策是如何知道的,毕竟魏氏在本地扎根极深,在朝中亦枝繁叶茂,魏云策作为秦氏嫡枝的长孙,知道这些事情易如反掌。 “那......那肃正军的将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露出来吗?”
小姑娘盼着肯定的答案。 魏云策看着她点了点头,“只知道骑黑马穿黑甲,先前脸上带着黑色的面罩,进来似乎以银色面具遮脸,越发地令人琢磨不透了。”
只这几个字的简单描述当中,秦恬就能想象出那人的模样。 秦恬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场景—— 诸城外山上冷酷的公子,书院送别晚宴上替酒的弟子,她被绑的山间横空降临的嫡兄,还有端午灯节时令人看不懂的大哥...... 而现在,黑甲银面,他是肃正军无人不知却神秘莫测的将领! 秦恬的心绪似飞了起来,越过崇山峻岭飞向纷乱的战场之间。 嫡兄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好利落,他不会再受伤吧...... “唉......” 有人忽的叹了口气。 “又走神了。”
魏云策低头看向小姑娘,无奈的摇头。 秦恬这才回了神。 “对不起,魏先生......” 屡屡在他面前出神,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魏云策轻叹一气,细细看了看她。 “肃正军的事,旁的小姑娘多半不敢提及,你却很有兴趣,是为何故?”
他这么问了,见小姑娘双手交叠着握了握,半垂着眼眸,清秀的脸上一脸为难。 魏云策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但她垂着眼帘什么都瞧不见。 又几息安静,他才又开了口。 “人各有志,不能要求你和所有小姑娘都一样,不然该不是你了。”
他说好了,“肃正军的事情你应该没什么消息渠道,若还想知道更多,来此处寻我便是。”
就这样? 秦恬猛地抬头看了过去,看到了年轻的先生宽容柔和的笑意。 他没有训斥她,也没有追问下去,反而说可以来寻他知道更多事? 秦恬有些不可思议,座上的人则微微正了脸色。 “我虽然说了这话,但你可莫要再课上走神,临字一时也不能抛之脑后,可听到了?”
“听到了!”
秦恬连忙应了下来。 她还是不敢相信,可魏先生没必要说假话骗她,或许他已经猜到了什么,毕竟他可是魏家的大公子,知道的比她能猜到的,约莫多多了。 但他一句都没有点明。 秦恬自此刻起,打心里敬重了这位魏先生,正正经经给他行了礼。 “多谢先生提点,学生明白了。”
时候不早了,秦恬不便打扰,这才离开了去。 小姑娘快步离开了魏云策的竹舍书房,书童垫脚从后面瞧了她两眼,转身进了书房里。 “奴才方才瞧着那秦家姑娘脚步轻快,和来时可不太一样呢,公子是不是......” “嘘——”魏云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书童连忙闭上了嘴。 魏云策哼哼轻笑了一声。 “是有些变化,但,远没有这么容易。”
* 兖州,肃正军大营。 有人领兵,可以瞬间聚起一股磅礴之力,冲开城门,占领衙门,攻占大营。 但是此地占领之后,却还需一个为首之人站出来,将卸掉了最初力量的大军担在肩上。 此刻,在此一役中领头的人聚在一堂。 军不可无将,举事造反不能没有王。 孙文敬早在月余之前就一直在兖州等地暗中支持百姓,如今成功起事,他便被毫无疑问地推成了这兖州王。 握着齐吉之手,拿着尹淄血衣,孙文敬立于肃正军旗下,与众人歃血立誓。 至此为清肃朝野内外,还天下浩然正气而举大业,至死不休。 但也有人在此之后,问及了那位带领他们冲锋陷阵拿下城池大营的将军。 “那位将军如今在何处,不知是否安好?”
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只有孙文敬回应了一句。 “到了该现身之日,他自会现身,诸位的关心我会转告,放心吧。”
他说着,目光自人群外不远处一颗高大的银杏树下一扫而过。 银杏树下,秦慎听到了众人的询问之声。 银质面具在雨后短暂的日光里微光闪过。 不多时,孙文敬脱开众人寻了过来。 他不便直接称呼秦慎,只道将军,“......方才诸将领的问话,将军可都听见了?”
秦慎点了点头。 孙文敬想到他屡次神迹降临一般的出手营救,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 “若能留下就好了。”
但他明面上还是秦家的大公子,秦贯忠更是朝廷的三品武官,只能暗暗支持,不能明里参入。 秦慎目光自满是肃正军旗的军营中扫过。 青州的兵将也好,秦氏的私兵也罢,从没有哪一队兵将,似这突然捏合而成的肃正军,令他有种说不出的紧密之感。 但他不能不顾及家中——父亲、母亲,还有那个胆小如兔的小姑娘...... 秦慎轻叹一气,在肃正军完全站住脚跟之前,暂时地揭过了这一茬。 他说起了另一桩事。 “我手下方才抓到了两个为大太监黄显做事的人,那两人说了些黄显的作为,听起来......” 他微顿,眉头压了压。 “颇为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