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的风声与人声瞬息散了去,秦恬耳朵轰轰作响,她不敢相信眼前人的突然到来。 “就这么,丢了吗?”
他的问题令秦恬无从作答,口气更满是责备。 秦恬在他的威视下,说不出是害怕又或者委屈,她鼻头发酸,低声回了一句。 “不是兄长不喜佩戴手链吗?”
她说得委婉,但说白了,是他不要拒绝在先的。 然而她这样说了,青年的嗓音越发压低。 “我不喜,自然有旁人喜,何不送去?”
送给谁? 秦恬被他问得懵了一下。 可他口气像极了从前她刚进秦府的时候,而在她住到猎风山房,甚至在书院的宴请之后,她就再没有听过他这般口气了。 她是又做了什么令他不喜的事? 若他不喜,这时又突然过来,拦着她不许丢掉手链做什么? 秦恬不明白,只是在他的目光下,不敢再说话了。 小姑娘咬了唇,低着头不说话。 秦慎垂眸看着,心绪越发不平起来。 城中河里飘着太多的花灯,明亮又飘忽得晃着人的眼,令人不适。 不知是不是儿时在山中道庙长大的缘故,秦慎对于热闹总有些淡淡的排斥,以前总以为是习惯使然,今日却突然觉得,是这凡俗人间的热闹会使人无法平心静气。 就如同眼下,明明她都不说话了,可他却从花灯中,自火苗边探手拿出了那只桃木手链,抬手递给了她。 “拿去,送去给旁人吧。”
他压着嗓音尽力保持平静和缓。 可那手链几乎是被塞到了秦恬眼前。 秦恬惊讶又不知所措地接了下来。 只这一会的工夫,秦恬已把自己这些日子一来做的事情,来来回回想了十遍不止。 她想知道她到底是哪里冒犯了他,他会有这样的态度。 可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 或许,他只是突然厌恶了她,又回到了最开始对她的感觉之中。 毕竟她是这样的身份,与他说是兄妹手足,却隔着嫡庶...... 秦恬鼻子越来越酸,低着头不语。 风静悄悄地自两人之间转了过去,月光映在河面上,映射出银白色的光芒,又被河灯所搅,细细碎碎地散开来。 秦慎看到眼前的小姑娘,忽然有滴晶莹的水珠自她眼睛里落了下来,啪嗒一下,落在了那只桃木手链上。 秦慎一怔,似也被那水珠打到一样,胸中的无名之火瞬时熄灭了。 “......为何落泪?”
秦慎无措。 秦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落泪,她连忙用袖子抹掉眼泪,一边仓促擦掉泪痕,一边否认着说“没有”,可眼泪却越聚越多,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起初秦恬还试图遮掩,后来却完全遮掩不住了。 眼泪止不住往下落,秦慎心头似被倾盆暴雨砸到,拿出帕子慌乱地擦拭到她眼下。 “别哭......” 秦恬不意他如此,睁大了眼睛向他过去。 秦慎哪里经得她这样睁着满是水光的眼睛看过来。 口中涩涩发苦,却不得不放缓了嗓音。 “我又没怪你。”
“可兄长怪我也应该的。”
秦恬摇了头。 秦慎微怔,却听见小姑娘声音哑哑的。 “我知道我刻的手链雕工拙劣,我只是今日下晌在小摊子上,见纯珍都刻了五毒桃木手链,给自己的兄弟辟邪,便也跟着她刻了三条。”
“一条我自己戴着,一条给了沈潇,沈潇的大哥英年早逝了,我不能看着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还有一条,我想着拿回来给兄长,但忘了自己刻的粗糙,配不上兄长......兄长若是怪我送你这样不堪之物,也是应该的,原是我思虑不周了。”
她说完,身子略略向后退去,秦慎拿着帕子的手骤然一空。 他看向那条桃木链。 原来今日那李维珍手腕上的桃木链,是他胞妹所刻,而秦恬刻的手链除了送给了沈潇,便带回来跑去熙风阁给了他。 第一次来,她甚至没能进熙风阁的门。 而第二次进了门,却被他将这桃木手链拒了回去。 秦慎的心倏然被谁攥住了一样,紧得发疼,透不过气来。 “恬恬......” 他从没这样叫过小姑娘的乳名,他声音轻柔到自己都不能想象。 秦慎顾不了许多了,低头看着她手中被他强行塞回来的手链。 “是我的不是。这条桃木手链,莫要送去给旁人了,仍是给我可好?”
他眼眸里尽是自责。 秦恬不知嫡兄为何陡转了态度,可她这手链本也是一刀一刀刻给他的,就算他不要,她也只能放入花灯让水带走,怎么可能再送给别人。 但他又要了。 秦恬更不明白了,细细去看他的神色。 秦慎知道她看不懂自己这番作为,可哪里只是她看不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他更着意这手链。 “恬恬赠我吧。”
他都这样说了,秦恬还能怎样? 她抽了一下鼻子,刚哭过的眼睛红红的。 “兄长真不嫌弃?”
“不嫌弃。”
“那......” 那今日为何态度变化如此大? 秦慎知道她仍是疑问,他清了一下嗓子,只能寻了个借口。 “是我今日诸事繁杂,心绪不佳,迁到了你身上。”
“这样吗?”
秦恬半信半疑。 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若是他真的烦厌了她,此番该不会来了。 “是这样。”
秦慎又道了一句,秦恬才缓缓点了点头,将手链又放回到了他手上。 小小的桃木手链,虽然雕工不佳,但也能瞧得出那五毒的花样。 辟邪,是端午最好的祝福。 秦慎接过来,就径直将手链戴在了自己手上,只是系起来的时候,单手有些不便。 他看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也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一触,小姑娘就收回了目光,似又有些怕他了,但却伸手帮他系好了手链。 手链丝丝泛凉,秦慎却在她系紧那条雕工粗糙的手链的一瞬,心头骤然一安。 一下晌无名的糟乱情绪,瞬间消失了大半。 但他看着一旁的小姑娘仍旧情绪不高,又避着他的目光垂着头不说话,只是用帕子小心擦拭着那盏被他捞出来的莲花灯。 那莲花灯打湿了些。 秦慎后悔。 “重新买一盏灯吧。”
秦恬没有应声,但也顺着他的意思起了身来。 她不说话的时候,整个沿河的街道都似是静了下来,静得人心下惶惶。 秦慎一直不太懂得怎样与小姑娘相处,他自然希望她能和河边那些或闲聊或嬉闹的姑娘们都一样,兴致满满地在这端午的夜晚耍玩。 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花灯摊子的小贩甚是热情,眼见二人衣着不俗,连忙将自家最好的花灯都拿了出来。 “......这盏莲花灯最是繁复,上面还绘了吉祥莲纹,若用这盏祈福,河神必然当先就能瞧见......这盏石榴花灯最应景,这个时节,石榴花可比莲花开的漂亮多了,保准满条河再没有旁人放这个......对了,还有这个!”
小贩说着,从一只木匣子里掏出传家宝似的,将一盏白莹莹的灯拿了出来。 “兔儿河灯!瞧这兔儿白净的模样,这可是用了最上乘的纸,姑娘闻闻,还有香气呢,若是一般人来了,我可舍不得拿出来卖!姑娘看看喜欢吗?要买一盏吗?”
秦恬先看了他说的繁复莲花灯,确实精致,又看了那石榴花灯,河里果真没有,最后看到这兔儿河灯,眼睛就定住了。 三盏都好,虽然秦恬有点偏向于兔儿河灯,但另外两盏也精巧的很。 她着实犹豫了一下。 她还没决定,忽听身旁的嫡兄开了口。 “三盏都要了。”
秦恬:?! 她转头向他看去,眸中终于有了和方才的低落,不一样的光亮。 秦慎说都要了,细细看着小姑娘,却问小贩,“蜡烛有好些的么?”
他这么问,小贩怎么可能没有,这回更是喜出望外,捧出了一大堆蜡烛来,要给两人介绍。 秦恬不晓得嫡兄要这么多河灯蜡烛作甚,却听他吩咐小贩,“挑三根最好的来。”
“得嘞!您这三盏灯必是河里最亮、漂得最久的三盏!”
“那就好。”
秦恬从没跟嫡兄一起逛过街,不晓得嫡兄平日里看着全然不在意这些,买起东西来,竟然是这样的作风。 她胡思乱想的工夫,小贩已经配好了灯和拉住,还将香火点燃一并送了过来。 秦慎点头,小贩高兴不已。 “一共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买三盏河灯可当真不便宜。 秦恬却见嫡兄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连还价都没有,直接准备付钱。 但他摸了一下腰间,腰间只系着一块翠玉,没有钱袋,又摸到袖中,袖中平平什么都没有。 秦恬见他微愣,转头叫了傅温。 “傅温过来一下。”
秦恬也转头看去,但满街上都是大姑娘小媳妇,偶有几个官兵,却哪里有傅温的影子? 沿河长街的另一头,傅温急的挠头。 公子一抬脚就出来了,他不过是一个错眼的工夫,就找不到公子人影了。 傅温私下转了两三圈,他不敢相信,他竟然有把公子跟丢的一天。 另一边。 “傅温?”
秦慎又问了一声。 无人回应。 秦恬:“......” 秦慎:“......” 没带钱袋,也没跟侍卫,秦慎看着卖给秦恬三盏昂贵的河灯和小贩眼巴巴的神色,忽然失语。 这...... 秦慎身形莫名有点僵。 不想此时,一旁情绪落落的小姑娘,忽的笑出了声来。 小声似轻轻爆响的噼啪烛火,烛火一亮,她的笑意渲染了整张小脸。 秦慎晃了眼睛。 她抿嘴笑起来,在他的窘迫中,拿出了钱袋。 “我来付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