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潇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在前面那位“管事”的引路中,到了酒楼。 秦恬三人面面相觑,但前面引路的青年毫无怒意,反而跟他们笑着示意了一眼,三人便也没说什么了。 李家颇有些财力,将中间那座酒楼三层最好观景的雅间包了下来。 那雅间内里宽敞,自临湖的窗子往下看,只将整个湖景尽收眼底,眼前湖面上龙舟已经摆好,各家旗帜高悬,穿着短打的男子们雄赳赳气昂昂地等待。 “几时开赛?”
秦恬趴在窗前问。 “再过两刻钟就开始了。”
沈潇看见那位管事回了秦恬,管事似乎颇为得主人家的重视,举止得体大方,并不怵人,但也勤快利落,手法甚是讲究地倒了茶,第一杯就端到了沈潇脸前。 沈潇接了过来,她自然不用给管事客气道谢,只是看了一眼李家小弟李绍珍有点古怪的神色。 她没太明白,多看了李绍珍一眼,后者连忙别开了目光。 沈潇这就更不明白了,又看了一眼李纯珍,那位二姑娘一边指了下面的一条橙黄色的龙舟,一边道,“那是我们家资助的龙舟队,这条船便是我大哥专程请人打造的。”
她说完,脸色不自然地向她这边看了过来,管事恰好将茶点端到了她手边。 沈潇发现自己寻常地从管事端来的茶点中,捏了一小块入口时,李纯珍的脸色更不自然了。 倒是那位管事一脸浅浅的笑意。 沈潇再不善交际,也不至于一点不对劲都察觉不出来。 正此时,有小厮到了门前。 “公子,龙舟赛就要开始了,赛方请您去主观台入座。”
去主观台入座的,无一不是今次资助了龙舟赛的各位东家,还得是东家中主事的人才有这般待遇。 沈潇听见这话,下意识去看李绍珍,这位李家的小公子。 不想却见给自己引路、给她倒茶、又端来果点的“管事”,没有抬头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我过会便去。”
沈潇:?! 她抬头,恰同青年含笑的眼睛对上。 他又摆了一盘点心到她手边,“姑娘尝尝这个,是家中厨娘拿手的果点。”
沈潇:“......” 她噎着了。 她竟然把人家大哥,李家的大公子,当作管事了! 就说,怎么有这么妥帖的管事...... 李纯珍和李绍珍姐弟都拼命捂着嘴巴不笑出来,只有秦恬憋不住了,笑出了声,走过来跟沈潇介绍。 “这位是李家大哥,同是珍字辈,中间一个‘维’字。”
青年抬手跟她见了礼。 “在下李维珍,初次见面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沈潇有什么见谅别人的,是她一开口就把人家当下人了。 她匆忙起来还礼,也报上了姓名,但在李维珍笑盈盈的目光下,一张脸涨红起来。 好在主观台那边还等着李维珍过去,李维珍跟沈潇见了礼,又问候了秦恬两句,安排了自己弟弟妹妹照顾好客人,最后吩咐了小厮丫鬟,处处安排妥当,才离了去。 沈潇扯了秦恬一把。 “怎么不提醒我?”
秦恬笑得不行,“可我都还没开口,李大哥一出现,你就把人家当管事了。”
她笑着看沈潇,“阿潇家的管事,都是如此相貌出众、器宇不凡的吗?”
沈潇:“......” 她在家就没注意过什么管事。 ...... 不多时,龙舟赛就开始了。 他们自然都把关注聚焦在李家的龙舟上。 然而李家是首次资助船队比赛,船队没那么老成熟练,哨声一响就落后了半个船身。 约莫是想到了会是这样,李家姐弟便也没那么上心,反而在讨论另外几支队伍,哪三位能取得前三的名头。 李纯珍和李绍珍各执一词,李纯珍说话慢,等她说完自己心仪的船队,就发现她看上的那三支都落后了下去。 反而李绍珍得意洋洋,“我要是押了钱,肯定能赢好多。”
李家家教并不松弛,李纯珍当即就教训了弟弟。 “不能想着押钱的事,爹娘和大哥不许家中有人赌钱。”
李绍珍哼哼,“那我也要赢了,三支全部命中。”
秦恬也觉得他说的那三队,应该正是这次龙舟赛的前三了。 不想沈潇突然指着沿河树下的一支队。 “未必。”
众人都朝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那一开始就落后的李家自家的船队,不知何时竟然追了上来。 船队的速度越来越快,眼前竟然已经追到了第三只船的尾巴。 雅间里的众人都惊住了,屏气凝神地看了过去。 几息之后,胜负已决。 李家的船队竟然在最后时刻迎头赶上,拿下了今次比赛的第三名。 这次李家姐弟也不必拌嘴了,自家的船队第一次参赛就拿了奖,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 秦恬提议众人下去,到湖边近距离看热闹。 日头升到了高处,人潮里又潮又热,但挤在人堆里看着主观台上,李维珍作为季名的东家,抬起了手来,秦恬几人全在人群里跟着一起欢呼。 沈潇这般遥遥看过去,终于不再觉得那位李公子像个管事了,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举手投足都是胸有成竹的稳重。 虽然李家从商,但他和她以为的商户人家,真的不一样。 ...... 李家请客吃了饭后,李绍珍便暗搓搓地问秦恬要不要去下面的镇子上转转。 秦恬怎么能不知道这位小弟的心思,今日镇子上就有集市,吃喝玩乐比这酒楼雅间也有意思多了。 秦恬替他问了李维珍可不可以,“李大哥,我们不乱走,只在镇子主道上转一转,小摊子上买些小玩意,你就放心吧。”
李维珍笑了一声,“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毕竟要同你们一道前去。”
他肯去,那姐弟两人可是大喜,秦恬也觉这就更好了。 镇子上人多又杂,她怕走散,但有李维珍在,她就不担心了。 “大哥能去,我们可就放开了玩了。”
对于李维珍,她不能更熟悉了更放心了。 只有沈潇摸了摸耳朵,还有点小尴尬。 * 镇上热闹的集市。 端午的车水马龙令集市的主道上人群摩肩接踵,打马路过此地的,也不得不下马牵行,随着人潮一道通过。 陆贤昭热得抖开折扇,扇风不停。 “我就说不从这儿走吧?你看这又挤又热?什么时候才能回城?”
拿着马鞭的秦慎走在一旁,难得耐心地安慰。 “既来之,则安之,何必多言?”
陆贤昭哼哼,“我怎么能跟你这种仙风道骨的道士相比?我只是肉体凡胎,又不似你不食人间烟火,不热不烦也不恼......” 话没说完,发现秦慎的耐心没了,侧过脸瞥了他一眼。 陆贤昭在这眼风里立刻凉快了。 他咳咳两声,“行行,反正你是主子,我是你的随从,都听你的就是了,唉你......怎么不走了?”
顺着秦慎的目光,转头越过人群向路边看了过去。 “呀,这不是你家小妹?她那扇子......?”
秦慎目光落在前面的花茶摊子上,穿着粽叶一样青翠色比甲的小姑娘,这会不知从哪买了只锅盖大小的大蒲扇拿在手上,旁的姑娘要么用小团扇,要么用折扇扇风乘凉,只有她双手拿着大蒲扇给自己扇扇,还给别人扇扇,满足地眯着眼睛笑。 “还是我的扇子风大凉快。”
秦慎:“......” 陆贤昭扑哧笑了一声,“你家小妹可真有意思。”
秦慎没说话,但眼中似涌入了温泉一样,渐渐蓄满了柔和的笑意。 她没瞧见被挤在人群里的他们,正同身边的沈潇说话,说着又转头同另一边的李纯珍也说了两句,说着说着忽然就站起了身来,跟李纯珍换了个座位。 李纯珍坐到了沈潇旁边,两人说起了话来,而她换到了李纯珍的位置上,另一边坐着的,则是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男子。 秦慎一眼看去便猜出了那是谁,李纯珍的大哥李维珍。 之前在猎风山房,她可不止一次提过此人,秦慎定睛看了那李维珍一眼。 恰逢李维珍拨了一只小粽子递给姑娘,姑娘笑着很是自然地接过来,两人皆抬手的时候,秦慎看到了两人手腕上一模一样的桃木手链。 拥挤的人潮连风都挤得无处可去,在炙热的日头下蒸发殆尽。 脚步定了定,人潮的杂声中,秦慎听见那李维珍道了一句。 “最多只能再吃一个,粽子不好克化,不然要积食了。”
低头吃着粽子的小姑娘笑说不怕。 “待我再在路上走几遍,再吃三个都能消化掉,” 她说着,将一盘粽子推到了李维珍面前,“大哥也吃吧,这味道真真好极了......” 陆贤昭走的口干舌燥,叫了秦慎。 “司谨,咱们也去你家小妹那茶摊坐一会吧,正好吃吃茶歇歇脚。”
他料想秦慎一定答应,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要跟人家打招呼的话到了嘴边。 但秦慎却神色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走了,回城。”
“嗯?!”
陆贤昭讶然,恰前面有几人进了一旁的铺子,陆贤昭只见秦慎脚下不停地直接离开了去。 他追上去,“不给他们打个招呼......” 秦慎打断了他,“你方才不是急着回城?”
陆贤昭:“......” 是这个原因,但真是这个原因吗? 可秦慎走到了另一条路的转角,径直翻身上了马,掉头转至人少的道路上,快速离开了去。 ...... 茶摊上,秦恬往路口看了一眼。 只扫见有马尾掠过。 李维珍问了她,“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秦恬摇头,收回了目光。 “我好似看到了我兄长,但兄长怎么可能在这里,若真的在此,又怎么可能不叫我上前?一定是错觉了。”
秦恬没有在意,同众人一道吃了茶又耍玩了一会。 天色不早了,庞嬷嬷遣了人来接沈潇,秦恬和李家兄妹则回了青州府城。 他们兄妹三人回了家,秦恬也去了秦府。 她进了府就听说秦慎也在府中,秦恬捏着袖中的小荷包,先去给秦夫人请了安,接着就去了熙风阁。 这还是她第一次登熙风阁的门,“兄长在院中吗?”
门房对朝云轩里那位姑娘并不熟悉,闻言只公事公办。 “姑娘请回吧,公子在半塘书斋,不见客。”
秦恬捏着手里鼓鼓的荷包,脚步顿在了熙风阁的石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