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夕颜忽然觉得此事与自己有关,势必也跟秦沐风脱不了干系。想到这里,脊背处一阵寒凉。蓦地,她的眉睫骤然扬起,“是那场大火?”
“百里香加上鸢羽花,配之火烧便得一味好药。”
秦沐风不紧不慢的开口,望着郑夕颜微微一怔的表情,“那场火可是你亲手纵的!”
“是我下的毒?”
郑夕颜话语清幽,早在很久以前,他便已经步步算计着她。便是要动手对付秦沐麟,也是借了她的手,如此谨慎果真让人寒凉。“却也不是。”
华韫道,“情毒只需洁身自好,断情断欲三个月便可自行解去,若然纵情声色则会愈发加深。所以这二皇子也不过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郑夕颜冷笑两声,“这毒倒是新鲜,不知对女子是否受用?”
“此话何意?”
华韫一怔。“哪日我也受着点,早晚断了对你们男人的心思,也落得一生清心寡欲。”
郑夕颜无比潮冷讥讽。却让华韫咽了咽口水,顾自端着酒壶朝一旁走去。这话分明就是说给秦沐风听的,华韫自然识趣,赶紧走开!免得他好不容易找小幺子要来的一壶好酒,又要被郑夕颜糟蹋。郑夕颜挑眉看着步步逼近的秦沐风,既不躲闪也不退缩。她就站在那里,看着衣衫华丽的男子走到自己面前。深邃的眸,如夜幽暗,看不见最初的亮泽,仿若隔世般陌生冰凉。在他身边的日子算不上短浅,却依旧看不出那双黑色瞳孔后头的真实。一如她,抗拒而期待,却也保之最终的界限,她谓之本能。本能的拒绝任何陌生的入侵,在这战火绵延的乱世,她无法付诸十足的信任,对于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他!他看着她骄傲如孔雀,眼底的光带着迷人的色泽,寸寸融化心头血,如在西方世界里的菩提结出火红的果实,灼热燃烧着原本波澜不惊的灵魂。他固执的冰封,她却不经意的拨开他的世界,至今心头萦绕不去的是她那一句:以命相换。他无可想象,一贯柔弱的女子,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是如何有这般的勇气去说出这句惊世憾俗的话语?但凡女子,无比依附着世间的男子而存活,三从四德才是根本。可是她的出现,几乎颠覆了这个时代所有的女子准则。骄傲,倔强,一生一世一璧人。又有多少女子敢于临危不惧,置生死于不顾,却在万箭丛中与杨傲交易,只为救他性命。那一刻,他不能说她带给他多少感动,却是十足的震撼。世间能为他死的人多得是,但是女子……他从未想过!“果真?”
他问。郑夕颜忖了忖,“什么?”
秦沐风站在她面前,迎上她一双月华万千的琉璃眸子,“那日杨傲问你那什么换本宫性命,你只道以命相换。可是真的?”
羽睫颤了一下,郑夕颜转过身去,“很重要吗?都过去了。”
深吸一口,他扳直她的身子,目光烁烁,“你可知当时若杨傲正要实践,结局便未可知。若然正要用你的性命换本宫,你还能这般无畏无惧吗?”
“横竖都要栽在杨傲手中,你的用处到底也比我大。殿下乃千金之躯,若然损伤,只怕赔付我永定侯府满门亦是不够。夕颜不为自己,也该为家族思虑。如此答案,殿下可曾满意?”
她如赌气般直视他锐利的眼眸。他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答案吗?于此生,他惯来只信奉利用与利益,于情于爱,她未有半分察觉。到底在他的心中,她不曾看见过一丝一毫的情深。“本宫要听实话!”
他略带切齿。双手死死扣住她的双肩,仿佛要当场捏碎她的骨头。该死的女人,便是这般不尽不实,他就如此受不得她的真话吗?郑夕颜吃痛凝眉,“殿下到底要听什么?”
“你知道本宫要听什么!”
他忽然将她按在廊柱上,双手抵在她的左右两侧,将她圈在自己的怀中,“如果本宫那日死了,你会怎么做?”
她凝眸看了他很久,眼底的光寸寸暗下去,“我会与你同生死。”
闻言,他眸色怔了一下,盯着她看了半晌,“你为何不先为我复仇。”
“黄泉路太长,我怕追不上你。”
她笑得轻蔑,唇角一如他昔日般,勾勒出邪肆的弧度。却不再看他一眼,只是别过头去。将他没有回声,她顿了顿复问,“若杨傲真用我的命替了你,你会怎样?”
他的手掐起她精致的下颚,眸色如狼似鹰隼锐利,带着刻骨的冰凉。薄唇微启,那是来自地狱的冥音,“本宫会不惜血流成河。”
羽睫颤了颤,她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邪魅无常的男子。尊贵与风华晕开眉间,红色的朱砂如同心头之血,寸寸染尽灵魂深处的灰白。他微凉的手抬起,拂过她美丽的眸子,带着冰凉的触感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心里的翻滚早已胜过面上的平静,她的唇张了张,终究没能问出口。他隐晦的言语带着模棱两可的答案,若即若离却不让她明白得彻底。她忽然越发看不透他,而他也没能在她的眼中找到寻常女子该有的感动。唯有一丝光亮掠过她的眉目,除此之外,她还是她,镇定如常,面无波澜。秦沐风,你的血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我?这个问题,许是连秦沐风自己都没有答案吧!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问,徒添困扰?罢了罢了,所幸万事都告一段落,她心中想着,许是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像皇帝负荆请罪,而后凭着自己微薄的功劳,免去永定侯府的欺君之罪。也许分开一段时日,是最好的。殊不知彼此的不信任,才是最毒的利刃,早晚会将彼此推入万劫不复之境。松了口气,秦沐风终是放开她,却执起她的手缓步走在回廊里。她抬眼看着他被风吹起的衣袂撩动在自己的视线里,墨发如丝绕卿心。心中净土染尘,菩提雪纷飞,飞落谁的唇边,化了谁的宿世前缘。推开寝殿的门,郑夕颜的眸子闪烁了一下,身子僵在当场。漫天飞舞的红绸,如同那一日她跳的飞天,夺目的红,如同刺目的血。牵着郑夕颜走进去,秦沐风唇角微扬,眸色却有点冷,“你的舞,此生只得跳与本宫看。只许在这里跳,不能叫旁人窥窃半分。明白吗?”
她扭头看他,眼底流淌着异样的光泽,“你……”“以后,这里便是你的。”
他清浅说着,红绸飞起落在他们之间,她借着透明的红绸看向他。朦胧中看不清他眼底的颜色,只有鲜血一般的红。郑夕颜愣了愣,谁知隔着红纱,他的吻不期而至。冰冰凉凉唇突如其来,她躲闪不及却只得瞪大了眸子,因为突然拉近的距离愈发看不清彼此的脸,她的心漏跳一拍。这样浪漫的地界,又逢着这样旖旎的气氛,故而有这样的举动也就不足为奇。只是……郑夕颜的面颊陡然飞起朝霞般的颜色,眼底的光瞬时氤氲迷离,如同璀璨的琉璃珠子,乍似突然盛开的彼岸花。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只是隔着红绸,彼此相望不语。秦沐风的寝殿原就宽敞,如今正中央隔了几道帷幔,正好将各自遮掩得严严实实,即便稍有视线也不过一个人影罢了。帷幔中间夹杂着一道金丝串米珠帘子,末梢缀着几个铃铛。不管是谁逾越都会发出细碎的声音。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正如他说的,无论何时何地,她都必须在他身边。仿若一种诅咒,更似一种斩不断理还乱的情愫,偏偏两人深陷其中而抵死不认。郑夕颜低眉看着自己的心口,回宫数日,竟也不见血魄珠发作,不知是自己的内力有所长进,还是血魄珠已然与自己融合为一体?看一眼床壁上悬挂的弓与箭,郑夕颜深吸一口气,只要不发作,便是万幸。不知鬼面人是否晓得自己回了大云?若然找不到她,万一这血魄珠又发作,不知如何是好?这张惊悚的面庞,自己见着尚且可怕,遑论旁人。因为悬着心,郑夕颜睡得很浅。半夜里,窗外细碎的声响骤然让她坐起身子。隐隐的,窗户上头不知是风摇动的树影还是人影,快速掠过。心头一惊,郑夕颜眸色陡沉,随即拿起床壁上的弓和箭赤脚走下床。谁知她的手刚刚触到窗户,赫然一柄利刃从窗外刺入,郑夕颜急忙撇了身子,剑锋霎时从她的脖颈处划过,险些贯穿她的喉咙。说时迟那时快,郑夕颜麻利的驴打滚,躲开了窗户。二话不说直接去掀帘子,身后砰的一声巨响,窗户瞬时被巨力震碎,一群黑衣人如潮涌入。“有刺客!”
郑夕颜挽弓上箭,嗖的一声三箭齐发。一名黑衣人应声倒地,其余两箭皆被躲开。只这迟疑,郑夕颜已经跃过帘子,朝着秦沐风奔去。殊不知那头,秦沐风已经跟黑衣人动了手。外头开始骚动,想必是自己一声喊叫,惊了纪扬与华韫。果不其然,只听得纪扬冷喝,破门而入。利剑如风,狠狠砍杀闯入的黑衣人。郑夕颜挽弓上箭,黑暗中眸色渐渐染成猩红。手中的箭如同恶魔的召唤,更似来自地狱的勾魂锁链,寒光下绽放着幽蓝色的光。冰冷的箭突然飞离,在空中急速旋转,蓝色的光直抵人心,贯穿肺腑。眼见着那黑衣人持剑来挡,谁知郑夕颜的箭却仿佛凝聚了邪恶至极的力量,势不可挡。只听得一声铁器相击的巨响,郑夕颜的箭穿过黑衣人的剑身,直接贯穿了那人的喉咙。剑身上,留存着清晰的箭窟窿,格外触目惊心。“这是……”纪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利箭再锋利也断不可能穿透利剑。而郑夕颜一介女流之辈,竟然……她俨然凝了箭魄,利箭所到之处,鬼神哀嚎。秦沐风白衣墨发,伫立在黑暗中,看着眼前异于寻常的女子,一双通红的眸子前所未见。她傲然放下手中的弓箭,看着纪扬将所有的黑衣人或斩杀或生擒。回头时,她看见秦沐风微凉的眸子,带着一身肃杀。白衣在黑夜里,宛若鬼魅,冰冷得只容得下死亡气息。“殿下,是死士。”
纪扬扯下其中一人的面纱,掰开下颚却发现这些人皆没有舌头。手一扬,秦沐风冰冷无温,“杀!”
既然无用,自不必留。死士,任凭大刑用尽也不会吐露分毫。纪扬领命,将所有死士在院中斩杀殆尽,黑暗中弥漫着浓郁的咸腥味,以及死亡的冰凉。他站在原地看她,敞开的门口吹来凉风习习,撩动他白色的衣袂,绝尘而没有一丝温度。郑夕颜敛了心头那股热气,眼底的红光渐渐淡去。紧抿着唇,她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谁知秦沐风却长长吐出一口气,冲她拂手,幽幽道,“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