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屠户抱着人一路朝山后走去,周身都带着冷意。
下面的院子临走的时候只是临时用木棍插着,这会儿倒还是原样,没有被谁给霍霍了。
怀里的人在进院子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是眼睛没有任何的焦距,眼珠子动都没有动一下。
张屠户抱着她进了院子,边走边轻轻的哄着她:“不怕了不怕了,我们回家了,我回来了,不会再有坏人来了。”
说罢,进了堂屋,随即去了卧房上炕靠在那处搂着她。
若是往日,宝儿这会儿见着他定然是得伸手抓住他的衣襟瑟瑟发抖或者大哭一场,而不是如现在这样一动不动仿佛只剩下没有生机的躯壳一般。
张屠户抿嘴,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多少年了,他多少年没有这么难过了。
明明知道她胆儿小,明明答应了她再也不会丢下她一个人,转头就弄晕了她让别人将她送走。
她虽然从来不多话不多问,可是心思剔透,她最怕的就是自己抛下她一个人。
自己知道,明明知道却还是这么做了。
想那初遇时,她被人捉住,虽说自己出现及时,她未被人真正欺辱,可是惊吓是免不了的。
先不说她到自己身边时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后来又被郭兴父子掳进山洞,再后来又从云州城逃到小香山。
不过半年功夫,这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至,她这般弱小哪里能受得住。
他张忘远这辈子,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护不住。
走神间,怀里那睁开的眸子又闭上,好像重新睡过去了一般。
张屠户却是知道,她没有睡,她在害怕,那呼吸那么急促,身子不间断的抖动,像是在抽搐一般。
便再也顾不得想旁的,紧紧将人抱着,让她趴在自己胸口,一声一声不厌其烦的唤着:“宝儿,宝儿不怕了,宝儿……”
曾听老一辈的人说,人受到过度的惊吓就会把身体里的三魂七魄吓丢,这时候就得不停地喊这个人的名字,将魂魄喊回来。若是喊不回来,日后就会变的痴傻。
他以前是从来不信这些道听途说的东西,可是眼下不止信了还这样做了。只盼着这是真的,他多叫叫,多喊喊人就会好起来。
他刚刚回来不久,赵鼎和郭兴华就到了,然后便是孙逸杨氏,李青阳是最后到的,身上的青衣血迹斑斑。
原本杨氏是想让李青阳先给周照看看的,却被孙逸呵斥,这个时候了,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去照料别人。
孰轻孰重难道还不明白吗?
五个人进了院子,到堂屋里的时候孙逸便率先跪了下去。
杨氏大惊,喊了一声:“孙伯!”
孙逸道:“你们若是看不下去就都跪着吧!算是陪我一程了。枉顾主子的安排,没有完成嘱托,我有罪!”
话落音,身边的几个人都跪了下来。
当初去秘境取药,裴奉斓明明已经得手,却不堤防背后,被人一掌打下蛇窟。
那蛇窟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了,裴奉斓从里面爬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只留了一口气在。
七星堂的人拼尽全力闯入秘境将他带走,原本是想着带他回十方城寻求圣宗救治。谁料还没有到十方城,就被人截杀。
三笙院,四海阁还有五朝阁的人倾巢出动,说是奉了圣宗之命,诛杀七星堂的叛徒。
他们连开口询问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护着自己主子仓皇逃脱。
生存不易,若是能活,谁愿意去死。
可是有时候为了活着,着实太艰辛了一些。
他们不敢走大路,整日里在山林中,有时候一日换好几个地方都还会被发觉。
他们战战兢兢,为了隐藏行踪,不敢生火。
吃生肉喝生水是常有的事情。
因为摆脱不了十方城的追杀,所以耽搁了伤势,只能匆匆用了一些随身携带的解毒丸金疮药,等能缓过一口气的时候,裴奉斓身上的伤已经结疤,那疤痕却是再也去不掉了。
如此,也算得上是他福大命大竟然还能活过来。
活过来的裴奉斓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回十方城,问问圣宗,问问从小养他到大的师父,问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去秘境取那千年蛇灵果是准备已久的事情,明明他已经拿到了灵果却被人暗算。他还未明白到底是谁暗中出手,就被以叛逆之名诛杀。
他不怕死,但是他不能死的糊里糊涂的。
只是那个时候,七星堂的人已经折损大半,所剩无几,还有人没有找到他的尸体而穷追不舍,他哪里还有那能力回去。
后来,后来就是天南地北的逃命,然后便是认命。
七星堂那么多人就剩下了他们几个,如此惨痛的代价,那句为什么不问也罢!
然后他们就隐姓埋名到处躲藏,最后辗转到了青阳郡,恰好有个姓张的屠夫要死了,儿子幼时被拐出门杳无音信,临了连个送终的都没有。
他们便接机安排裴奉斓占了那老屠夫儿子的身份,替他送终,继承他的衣钵成了郡中的杀猪匠。
然后再陆陆续续悄无声息的以各种身份潜入他的四周。
从此便真的抛却了过去,一切重新开始。
他们在不是主子和下属的关系,而是街坊邻居,见面了点头就算是打招呼的那种。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还是头一回,孙逸这样直截了当的跪地认罪。
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他不该因为这些年的安逸生活,忘了本分。
张屠户坐在炕上,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宝儿的名字,怀里的人渐渐的好像不再抽搐了,身子却渐渐的烫了起来。
外面的动静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不生气是假的。
可生气却又觉得是不该的。
这么多年了,忠也好,义也罢,这些人该做的都做了,他们不欠自己什么。
宝儿眼下这样子,说到底,最大的责任还是自己,若不是自己讲什么狗屁江湖道义,怎会如此?
早就不是江湖中人了,本就不该如此。
是自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