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长吐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前几天,村长带着他的族叔过来,说要说合云儿给他族叔的孙子做童养媳,云儿已经饿得走不动了,嫁人了还能有口饭吃。我便答应了! ”
“给了多少彩礼?”“给了我半袋米。”
妇人指了指脚下的被子,“被我藏起来了。”
“云儿可愿意去?”
妇人摇了摇头,道:“她放心不下我,哭着不嫁,是我逼着她走的,这个家再呆下去,她会没命的。我也不想活了,只是还没看到我的儿子一眼……”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程伊默然。 这就是底层百姓的日子,一遇天灾人祸,便从此生路断绝。如果没有须弥空间,自己的下场只会比他们更加凄惨。 程伊并非善男信女,遇到乞丐也不会同情心泛滥,不会好心的去救助流浪猫狗,不忌讳杀生吃荤,不会自不量力为陌生人打抱不平,不会去勇斗小偷举报贪腐,她有时候还会为了工作晋升小小的算计一下竞争对手,她自问不是什么冰心圣母,可老天偏偏眷顾了她,将须弥世界给了她,让她逃离狼窝,衣食无忧,而这些善良无助的百姓,却要遭受如此多的饥寒痛苦,随时随地上演命如草芥的戏码,这究竟是为什么。 妇人闭着眼睛,一脸死气,对于一个没有求生意志的人来说,即便是空间灵水也救不了她的命。 “你不能死。你的女儿需要有个娘依靠,没有娘亲,她将来受了婆家的欺负,都没有地方诉苦。”
一双浊泪从妇人蜡黄松弛的脸上流下来,嘴角剧烈颤抖着,却仍不肯睁开眼睛。 “汉生他受了重伤,需要你去照顾,可你如今这个样子,小妹也……你要汉生怎么承受得了?”
妇人猛地睁开眼睛,用力抬起头来,沙哑着嗓子问道:“你说什么?生子他,他怎么了?怎么受了重伤了?”
“他被客栈的人当成小偷,狠狠地打了一顿,差点没命。”
“不可能!生子不可能偷人家的东西!他是我的孩子,从小他爹和我都好好教过他,他,他连别人丢的东西都不拿,怎么可能去偷……”妇人情绪有些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一口血痰吐了出来,程伊忙倒了一杯空间灵水给她,她的气才渐渐喘匀了。 “你不要激动,事情已经解决了。只是他现在重伤卧床,需要家人照顾一段时间。我就是过来接你们过去的,你可一定要振作起来,先把云儿接回来,再跟我一起进城,照顾汉生。可你如今这个样子,能跟我一起去那个族叔家接云儿吗?”
“接云儿?可,可她……” 程伊一笑,道:“嫂子,你说那个族叔,得给他多少银子,他才能答应放云儿一个自由身呢?”
妇人眼睛一亮,撑着手臂径直坐了起来,道:“如果能救我的云儿出来,让我们一家团聚,我们全家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恩人!”
程伊搀扶着妇人坐起身来,刚刚还动弹不得的人,因为有了生的的希望,竟然一点点站了起来。 程伊用刚才烧的热水,兑了洗脸水,帮助妇人洗脸梳头。头发太长时间没有梳洗,已经无法梳通,程伊将篮子上的灰色苫布拿下来对折,当做头巾将妇人的头发笼起来。 妇人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黑乎乎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妇人羞赧地扯了扯衣襟,道:“久病在床,也没有换洗,缝补的针线也没有多少了,舍不得用。”
程伊笑着摇了摇头,道:“可有别的衣服换吗?”
“炕角上有个小箱子,里面有一件出门穿的衣服。”
程伊爬上炕,打开一个旧箱子,里头只有一双旧鞋子和一套打了几块补丁的灰衣服。程伊全部拿了出来。 帮着妇人换好了衣裳,穿上干净的鞋子,妇人有些气喘得坐在炕沿上。程伊皱了皱眉,这样可不行,转身假装去倒一碗热水,实际上是从空间里卧室的茶水壶里倒了一碗温水,端到妇人面前道:“喝点热水吧,会感觉好一些。”
妇人接过碗,小口抿着喝了一口。之前喝的时候都是撅过去的时候,没有察觉出这灵水的奇特之处,如今喝进口中,只觉得满口生津,进入胃中,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疲惫都似乎少了几分。妇人忙大口大口喝光了碗中的温水。再站起来时,身体都轻便了几分。 妇人端着碗看了看,奇道:“今日这水怎么如此好喝?”
程伊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是你觉着有精神了,才感觉这水好喝的。”
妇人点了点头,笑意涌了上来。 妇人穿着破旧,又一脸病色,但收拾利落之后,看起来没有那么苍老了。 出发之前,程伊问清楚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明白童养媳在未成婚之前只算做养女,族长和村长作为见证人,双方父母签一份书面协议,约定孩子长大之后成婚圆房。协议上并没有提到如果女方想要离开男方家庭需要什么条件,但程伊对这个倒不是十分担心。 妇人的忧虑却迅速增长,初始的兴奋已经变成了成倍的担心。 妇人再次看了一眼程伊身上的好布料和两个孩子身上的蓝色棉袍,心中稍微踏实了一点,但手中有钱跟肯不肯为外人花钱完全是两回事,如果那家狮子大开口,要的太多了,程伊应该不会答应的吧,毕竟无亲无故,只是与儿子相熟而已。换句话讲,如果云儿被赎出来,他们一家的未来该何去何从?欠了恩人的情分该怎么还?万一今天这个娘子另有所图,云儿岂不是出了狼窝再入虎穴?妇人的忧虑更深了,此时她反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云儿究竟该不该赎出来,这个娘子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程伊不知道妇人心中的诸多想法,此时的她正盘算着决不能被这些村民当冤大头耍,看出自己非要人不可,就漫天要价。可何家这三口人的情况,容不得慢慢图之,今日带着妇人去赎人,实则就是去求人家放人,开始便已经落了下风了。 只能随机应变了! 程伊看了看一直在车上睡懒觉的小黑,又看了看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心中稍微踏实了一些。程伊很喜欢一句话: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她现在有钱,只是不想被敲竹杠,不过为了救出那个被封建制度摧残的小女孩儿,多花点钱也没什么的。 按照妇人的说法,这种事情需要请族长和村长出面,作为见证人和说客,才能保证事情办成且没有后患。程伊带着妇人先去了族长家。 族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妇人见了他之后弯腰行礼,称他二叔。程伊只是点了点头,就安静地站在一旁,听妇人跟族长说明来意。 族长看起来有点严肃,听说妇人要将女儿赎回去,皱眉道:“张氏,你自嫁到何家村,为何玉山生了一子一女,年轻守节,养育儿女,着实不易。如今你一家人都快冻饿而死,我是看在玉山的份上,为你的女儿谋一条生路,并非是图你家的便宜。昨天云儿刚去了何忠家,怎么今日你要反悔?莫非是对我的决定不服吗?“ “二叔您误会了!我,我怎么会不服您的决定呢?只是,云儿还小,我怕,我怕……她,她不行……她……” 程伊这才知道妇人原来姓张,她还以为妇人也姓何呢。张氏很惧怕这个族长,见族长如此不悦,吓得双手双腿抖个不停,差点站都站不稳了。 程伊忙在一旁搀住了张氏,对着族长点了点头,道:“二叔,嫂子她不是这个意思。嫂子刚刚在家的时候还对我说,多亏了您出面,给云儿一个吃饭的地方,要不然就要一起饿死了,心里着实感激您。只是云儿的哥哥如今在外面,得了贵人的喜欢,想要接嫂子和小妹一同去贵人府上做事,哪成想事不凑巧,偏偏云儿嫁了人。若是明媒正娶、三书六聘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是个童养媳,这总是说不出去的,也掉了贵人的面子不是?所以才想请您老出面,为我们汉生出个头,把云儿赎出来,也好接她去城里过好日子,也算是您老人家的一片慈悲心肠了!”
族长皱眉打量程伊,问道:“你是哪家的?”
程伊蹲了蹲身子,笑眯眯道:“二叔,我是贵人府上的副管家,这次是专门为了此事来一趟何家村的。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点意思请您收下,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说着,将手上挎的小篮子递了过去,族长没有接,也没说不要,程伊识趣地将篮子放到炕桌上。
族长的孙媳妇出来倒水,将篮子从炕桌上挪下来,换上三只大碗。趁着回里屋的空儿,掀起篮子的苫布看了一眼。 这篮子本来是要给张氏的,被程伊转送给族长,来族长家之前便在里面多放了一条肥肉,那小媳妇见了这么多肉,还有两盒子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面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族长家虽然不至于挨饿,但已经好几个月没吃到肉了,如今见了肉,恨不得立刻拿去炖了,好好的解解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