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辞吩咐车夫立马回御马巷, 到了御马巷,他用宽大的袖子盖着人,把阿黎抱回屋子。
路遇的下人们瞧见如此, 已经见怪不怪。 阿黎姑娘是他们世子爷养大的,两人素来亲密, 像世子爷抱着人回屋这种事常有。 有时阿黎姑娘走不动路, 或是下雨天怕打湿裙摆, 都是容世子抱着上下马车。 不过也有人瞧出了不对劲:“适才世子脸色似乎有点急。”“为何?”
“不清楚啊。”
话落,就有人匆匆跑来:“乔二, 快去请大夫,阿黎姑娘身子不适。”
“哦,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样。”
叫乔二立即跑出门。 这厢,容辞将阿黎抱进屋子, 把她放在软榻上。 阿黎疼得直流汗,醉意也没了,不停喊“容辞哥哥”,仿佛这么喊就不疼了似的。 “我在。”
容辞坐在一旁:“阿黎忍着些,你来癸水了, 我让人去请大夫。”
纵使清楚女子来癸水实属寻常, 可阿黎今日喝了酒, 疼成这样绝非正常的,还是请大夫来看看为好。 凝霜端热水进来:“姑娘, 先洗一洗吧。”
可阿黎哪里还站得起来, 她卷缩着捂住肚子不想动。 容辞挥手让她下去,亲自拧干帕子给她擦汗。 他问:“还很疼?”
“嗯。”
阿黎眼睫湿润, 显然疼得哭了。
这十年来, 阿黎被容辞养得越发娇气, 受不得一点疼,上回被茶壶烫红了点皮,也哭了。为此,容辞将偷懒沏茶的婢女罚了一顿。 听她说很疼,容辞试图帮她揉肚子。这一揉,竟是奇迹地有些效果。 阿黎果真不再哼唧,渐渐躺平。 容辞的手掌温热,隔着薄薄的布料贴在她腹部,令她浑身都觉得暖和。 “这样好些吗?”容辞问。
“嗯,容辞哥哥别停,好舒服。”容辞索性丢开湿巾,坐在床边给她揉肚子。 阿黎紧拧的眉头渐渐松开,眼眶里还含着湿漉漉的水气。 “容辞哥哥,我这就是来癸水吗?”
容辞点头。 阿黎此前见过好友柴蓉蓉来癸水。彼时在书院,柴蓉蓉流那么多血吓得大跳,以为自己要死了,她哭得不行。可柴蓉蓉一点也不疼,还能骑马跑回家中。 后来得知是癸水,柴蓉蓉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去。 这事令阿黎当做把柄笑了许久,竟不想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她了。 她感到下身的血越来越多,温温热热的,黏糊难受。 “怎么办?”
阿黎问:“衣裳和软垫全是血了。”
阿黎的衣衫布料极好,血从身下晕开来,鲜红一大片。 容辞瞧见了,微微僵硬。 女子来癸水,他也不知该怎么办。想了想,他问:“我见书上说有种以棉花或草灰而制的长条,叫月事带,阿黎可备得有?”
阿黎成长的这些年,身体上许多变化都未曾瞒容辞。大多时候,还是容辞帮她处理的。 是以,两人谈起这样的事很是自然。 阿黎点头:“有的,嬷嬷此前教过,让我时刻备着。可我放在书院呢,没带来。”
闻言,容辞喊外头:“凝霜。”
凝霜进来,见世子坐在榻边,大手覆在她们姑娘的腹部轻轻按揉。 “容世子有何吩咐?”
容辞沉吟片刻,道:“你服侍阿黎换衣,另外,你这里......” 月事带这种东西,若是对阿黎说不觉得什么,可若对旁的女子,容辞难以启齿。 但凝霜懂,适才她就想跟她们姑娘换了,奈何容世子将她撵出去。 她忙道:“容世子,奴婢来吧,姑娘要什么,奴婢早已备得齐全。”
闻言,容辞颔首,起身出门。 . 五月中旬,威武大将军贺柏舟凯旋。 贺柏舟以十万贺家军大败匈奴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中原大地,朝野上下都为这场胜仗欢腾雀跃。 为迎接贺柏舟的归来,礼部筹备了场热闹的仪式。当日,京城百姓围观在路边,人头攒动,欢闹得犹如过年。 有的甚至还在沿途街道旁的酒肆和茶楼订了靠窗的雅座,皆想一睹这位勇猛悍将的风采。 莳华馆顶楼的雅间四面有窗,每一面皆可俯瞰京城的景致。此时东面窗户大敞,两人悠闲立于窗边。 “姚升平府上有三个小妾,其中有个叫琼娘的最是得宠,可昨日那小妾却突然身子不适,被送去城外庄子了。”
窗边,孟子维着了身紫色衣袍,执了把扇优哉游哉地扇风。 又说:“我已派人盯紧这个妾室,一有消息马上送来。”
容辞“嗯”了声,视线落在远处东城门外,一群铠甲队伍缓缓行来。 他们步伐齐整,气势恢宏,占满宽阔的官道与天地相连。晨辉落在他们身上,冰冷的盔甲泛着耀眼的光芒。 这就是赫赫威名的贺家军。 他们作战勇猛,杀敌果敢,无数次战场厮杀成就了身上那股威严气势。 即便没上过战场的容辞,见了这般贺家军也肃然起敬。 如此雄狮,理应奔驰在战场上,不该死在小人的谗言中。 孟子维也显然震撼于贺家军的威风。 他定定看了会,兴奋地问:“这样的一支军队,真能为我们所用吗?”
“不知。”
容辞淡淡道。
孟子维扭头:“你会不知?此前你神神秘秘的样子,还以为你胜券在握。”容辞确实不知。 前世,贺柏舟凯旋时,他忙于收服尹绍歆。而贺柏舟抄家也实在快得猝不及防,等得知贺柏舟死讯时,他才将将忙完尹绍歆的事。 两世都未曾与贺柏舟打过交道。 这辈子,他决心救下贺柏舟,也有意驯服这只雄狮。 只是,一切还得细细谋划。 孟子维见他不说话,奇怪地瞥了一眼。 容辞这些年来,气势越加内敛,内敛中是一切尽在掌握住的从容。他行事高深莫测,至少在孟子维看来,是他难以琢磨透的。 他的昱光阁为容辞监视整个朝廷,也监视江湖动静,可以说消息之灵通,渠道之深广已无人能及。可容辞却能知道昱光阁视线范围外的消息,他仿佛有第三只眼,第三只耳,眼线无处不在却密不可寻。 这便是孟子维觉得容辞神秘之处。 神秘之余,也令人敬畏和害怕。 他此时说“不知”,可莫名地,孟子维相信他能做到。贺家军,迟早会是他囊中之物。 “眼下,贺柏舟已回京,可要我派人盯着?”
“不必,”容辞道:“你的人监视不了贺柏舟,反而会打草惊蛇,只需盯紧姚升平就是。”
“姚升平此人到底有何关键?”
孟子维问。
容辞问他:“你觉得姚升平是什么样的人?”“虚伪、狡诈、谄媚君主......”说到这,孟子维渐渐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姚升平会陷害贺柏舟?”
容辞点头:“贺柏舟这次大败匈奴,威望鼎盛。帝王最忌讳什么?自然是臣子功高盖主。姚升平这人擅长揣度圣心,皇帝想要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原来如此。”
孟子维点头。
“必要时.....”容辞缓缓道:“我们可助姚升平一臂之力。”孟子维惊诧:“我们不是要收服贺柏舟吗?怎么反而助力姚升平?”
容辞不紧不慢道:“要让一个人变心,先得让他心死。”
. 阿黎来癸水,容辞帮她在书院请了假。陆陆续续休养几日,直到第六天,阿黎身子才干净。 容辞过来时,正是午后。 “你们姑娘呢?身子可好些了?”
他问凝霜。
凝霜将这几日的事细细禀报给他听。 “起初疼了半日,后面吃了大夫开的方子就不疼了。奴婢给姑娘喝了些红糖水,夜里睡前给她暖会肚子,一整宿睡得香。这几日,姑娘气色好了许多,适才姑娘刚作完画,正在歇午觉呢。”容辞点头,抬脚往卧室走。 新来的小婢女见他进了阿黎的屋子,小声问:“凝霜姐姐,那位就是容世子?”
“正是容世子,以后容世子来,你们得伺候仔细了。”
“可容世子怎么进姑娘的屋子呀?姑娘正在睡觉呢。”
闻言,凝霜一愣,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们姑娘从小跟容世子亲厚,老爷去禹州任职那三年,姑娘更是养在世子的身边。这些年姑娘习惯了,世子习惯了,连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都习惯了。 确实从未考虑过男女大防之事。 但现在若谁人站出来提醒,却莫名觉得突兀。毕竟,她们姑娘跟容世子向来都是亲密无间的。 “你不懂。”
凝霜说:“容世子和姑娘从小相处就比旁人亲,姑娘待容世子就像自家哥哥似的,容世子待姑娘也如此。不讲究那些,以后你伺候久了就明白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可认真想又觉得不对劲。 小婢女不解问:“若如此,哥哥妹妹的,姑娘和世子还怎么成亲呢?”
“就你话多。”
凝霜斥责:“表哥表妹都能成亲,姑娘和世子怎么就不能了?世子待姑娘这般好,成亲后只会更好。”
说完,她自己也带着些许疑惑走了。 . 这厢,容辞进了内室,隔着纱幔就瞧见榻上安睡的少女。 少女睡姿略微不雅,半边身子趴着,脸埋在枕中。一只腿贪凉,居然伸出了床外,白嫩的足尖悬在半空。 容辞无奈,快步走过去。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她这么睡了。说来也奇怪,小时候分明乖巧的人,这些年居然越长越不老实。有时候说她,她还娇蛮耍赖,扬言就喜欢这么睡,舒服。 容辞掀开纱幔,将那只调皮的足轻轻握住,然后放进薄被中。 这动静惊醒了阿黎。 阿黎揉眼,声音软绵散漫:“容辞哥哥来了?”
“搅醒你了?”
“并未,”阿黎摇头,撑着坐起来:“我睡了许久,本就该醒了。”
少女爬起来,夏日衣衫单薄,衣襟滑落一大片也不知,露出笔直清瘦的锁骨。 容辞自然而然移开视线,帮她把长发别过后背。 “这两日觉得怎么样?”
他问。
“已经干净了。”阿黎毫不避讳地说:“我昨日洗澡时就发现干净了,阿娘之前还来问过,说这种事起初会疼,后面慢慢会好。”
容辞点头。 长大的少女们,总喜欢在屋子里洒香露,还喜欢在床帏中挂香囊。 随着她说话,床幔内香气阵阵,闻着颇是令人舒适。 容辞说:“既如此,明日再给你请一天假。”
“去做什么?”
“威武将军凯旋,明日宫中设宴庆功,届时你也去。”
“好啊。”
阿黎高兴。
见她欢喜,容辞眸子里也露出些笑来。只不过一转头,这笑渐渐凝住。 东边的梳妆镜里,倒映出一男一女的影子。 纱幔半掩,女子散着一头青丝,笑得明艳而慵懒。 高大的男子坐于榻边,而女子身躯玲珑娇小,分明是坐在男子身后,可从镜中看去像是两人依偎在一处似的。 这画面,显得极其旖旎。 容辞顿了顿,像是不认得镜中人似的,忍不住又看了看。 少女伸了个懒腰,薄衫下露出柔美的腰肢线条。 容辞呼吸一滞,不动声色别过眼。 以前从未觉得两人之间相处有何不妥,可今日从镜中看来,突然觉得......很是暧昧。 又想起前两日她来癸水,书中云妇人癸水至可生育嫁人。顿时,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 连适才闻着觉得舒适的香气,此刻竟平添许多拘束。 “阿黎。”他有些不自在地起身:“你先穿衣,一会出来。”
“嗯。”
阿黎毫无所觉。
容辞出门后,站在廊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