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叛逆,是发生在十五六岁那年。那是一个普通的新年夜,我期待万分,想吃一顿纯肉馅的饺子,可是父亲却把家里的肉大多数分给了徒弟家,只留了很少很少一部分。那顿饺子是野菜馅的,里面有点肉丁,我只吃了一口。父亲见我不吃,先是往我碗里夹。我越想越气,便将饺子又全倒了回去,然后嚷嚷着说“你从来就没当我是亲儿子,有什么好吃的只想着你那俩徒弟。”
……父亲当时整个人是愣住了的,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没跟父亲吼过。想必那时的父亲,也跟程善形容的那样,一句委屈的大吼,形成了无数根细针,刺伤了父亲。一顿不欢而散的年夜饭,我跑去黄小子家蹭肉馅饺子去了,回来时父亲已经喝多,酣然大睡。我猜想,在我离开时父亲可能偷偷哭过,可能跟已经离世的母亲抱怨过。一觉醒来,父亲还是那个父亲,准备了早饭,叫我起床。那之后的每年,父亲在新年夜包的饺子,都是纯肉馅的。“你是在讽刺我不是一个真正的父亲,不配伤心是么?”
程善这次到没愤怒,不屑地哼了下说:“女儿虽说了这样的话,但我还是等她平静下来,耐心劝导她,告诉她不该伤害自己身体,不管遇到了什么事,都不该伤害自己身体。她哇哇大哭,搂着我十分委屈,说自己知道错了。”
“程子怡搂着你大哭时,不知你心里是在被自己慈爱形象感动,还是有了邪念。”
我盯着程善:“那一刻藏在你心里的野兽,有没有试图支配你的身体?”
“我只是心疼女儿,心里五味杂陈,同时察觉到女儿虽然在我怀里,却也在逐渐远离。这种远离是心与心之间的远离,就好似一把从手指尖流走的细沙,握的越紧,流得越快。我的这些感受,若不是真的沉浸在一个父亲的角色里,应该不会有所体会吧?”
程善抬头看向我说:“或许是我提起的野兽,让警官觉得我是个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那种事的人。而事实上,我这一生只有一个魏桂芳。程子怡是我与魏桂芳的孩子,这虽是个谎言,可这个谎言是为了让子怡不对这件事好奇。如果我不编造这样的谎言,子怡长大势必要追问自己身世的,必定会好奇自己母亲是谁。”
“抱歉,或许是我心里不够纯洁。”
我摊了下手,深吸口气:“希望你真的是一位合格的养父,因为我还会继续调查你所言真假。”
……说完,我起身,将背包背上,然后询问:“先前你曾说与朋友喝酒,互吐为人父母的不易。那人是你朋友吧?就从这件事上查起吧?可否告诉我这人住哪,叫什么?”
“吴老二,附近人叫他吴老板,是开杂货铺子的。早在我十几岁离开北都之前便与他相识,回来后便有了联系。这边的店铺就是他帮着联系的。”
程善指了指方向:“他的杂货铺离这儿不远,过了这条街便能看见,叫老二杂货。”
我将其记下来,然后挥了下手说:“你最近没事最好别离开钟表行了,警察随时都会过来问话。”
提醒完,我便跟梁悠悠走出了铺子。骑车去老二杂货时,我询问梁悠悠:“你感觉程善这人真实么?”
“我只负责记录,不发表意见。”
梁悠悠深吸口气说:“但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有时成见太深会影响判断。你应该放下内心对程善的成见,然后在重新审视这个人,或许会有新的感触。”
“或许吧。并非亲生父女,程善也承认自己有邪念存在,所以我确实是认为程善会做出这种事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答:“谢谢你的提醒,让我能及时纠正自己的错误。不带有偏见查案,这是第一要素。”
“我以为你会说,我只是个记者,根本不懂查案之事。”
梁悠悠有些惊讶。“这话也确实,但越是专业的人就越容易被专业困住。有时一语确实可以惊醒梦中人。”
我蹬着车子说:“程善能够坦然地告诉我自己杀人之事,以及面对女儿时内心的感触。这次或许他真没撒谎。”
“你排除了他的嫌疑?”
梁悠悠询问。“没有,但父亲杀害女儿,动机是不想让她远离自己,应该不至于开肠破肚拿走内脏。但如果是隐藏在他脑海里的那头野兽,支配了他的身体,一切就不好说了。”
我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梁悠悠:“程善有精神问题,那就很难保证他会做出怎样不可理解的事了。”
“触发他精神问题的开关,便是过度的兴奋。而兴奋会让他难以自控,甚至失忆,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梁悠悠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也就是说,即使杀了人,他也可能自己根本不清楚。还有就是,触发精神问题的开关,应该不只是兴奋,也许有多个开关,比如愤怒?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