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吴妈讲完,殷峤就把她推至一旁,向外望去。既是已然深夜,这等府上就都把四处点上了灯,未是太久,正如其讲,一个白衣小生就从那边儿墙角露出了面。殷峤是眯起眼瞧,这小生倒是还留了有半寸的胡茬,面上也如衣裳,算得白白净净,不过一点黑痣在其额间,好一个端庄相貌。这边儿把那打量过,小生也就到了眼前,规规矩矩行罢礼,便是眉头微皱:“县老爷,我是咱们这边儿胡郎中的学徒,名唤曾继,今儿个师傅是那寒腿犯了,故不能来,遂便使我到了瞧瞧试试。”
如此报过家门,他就看去房门,伸出半截胳膊:“敢问千金是在这儿么?”
殷峤皱起了眉,心道居然是唤了个学徒打发,听罢自是不悦,瞪了那吴妈一眼。那边儿瞪了,至于这边儿,还是须给人家留个几分薄面。心中念过,他就左移数步,让开了去屋子里的小道,用了下巴一指,才讲:“正是。”
曾继闻言,又是看过姿态,自认不招欢喜,却也心知应当,便不多讲,只是入内。殷峤也跟后头儿,直至是到杨妙床边儿,罢了,自是取了小凳放在一旁。不等这小生问话,殷峤自个儿稍退一步,还是立着,等那曾继看了过来,他才沉声而道:“还请曾先生入座。”
曾继眯起眼,也不急回,是把床上那杨妙看过一眼,这才回首:“谢过老爷,只是我啊还坐不得。”
说罢,是伸出了手,拉过杨妙靠外胳膊,按住其脉,静待了几个呼吸,徐徐开口:“禀老爷,小民以为,千金不过是受了风寒,该是加床被褥,别的倒没其他。噢,是须备些糖水让其醒过服了,一日两次,分是早晚。”
“噢。”
是点了头,殷峤侧目看来:“那照你所讲,不过区区小事?”
“是了,不过小姐是还在梦中,生汗又恐,故而有惊老爷。”
曾继说罢,却又稍作迟疑,走去一旁,朝着殷峤摆了摆手。殷峤一愣,也便挪步去了,才是立住,这曾继就叹了一口长气,小心压低了声儿:“有些话儿我原不该讲,可若如此两日还不能安妥,那,该是另寻那般法子。”
“那般法子……”殷峤喃喃一遍,已是明了其意,却是一股不明怒火有如烧心,一把揪住曾继衣领:“那恐是你医术不精,又误了时候!”
曾继大致一时未喘过气,接连大喘几遍,还未好些,慌忙就叫:“老爷,话可不能这般讲!只是有的事情,我,我真不敢多说啊大人!”
“哦……”这声是被殷峤拉得很长,缓缓松开手,嘴上还不饶:“那还烦请给我讲讲,是些甚么事情不能多说。”
“这……”曾继支支吾吾有个半天,最终颔首,却只行了个礼。殷峤看是这般光景,皱眉望他,曾继亦是不言,是无望了,就叹口气,把手拍在曾继肩上:“没法子讲,就不讲了罢。”
是有那么半刻恍惚,殷峤感到时候似停一般,虫鸣似是更高。直到是曾继跪地,殷峤回神,就见这小生突然就把脑袋磕了地砖,声音颇响:“多谢大人!”
可殷峤转过了身,是背对了这个曾继,不甘一般叹了口气:“可是,要我说,你总该有些话要讲。”
曾继一愣,却是笑着立起,低头拍拍尘土,便是自个儿绕到这殷峤身前。殷峤抬眉,但见他是双手握拳,算是行礼,却毫不怯,只是快声有言:“既是大人逼问,我便说些也是无妨……”“哎……”殷峤摇头,又将这声儿拉挺长,伸手是把曾继的俩只手都拽下。末了,是点点头,把眼望向一边儿:“就算我不追问,你也会告知于我,而且我猜,你会问我近日是否有甚个道啊和尚啊来过,是也不是?”
既是闻言,曾继当即颔首:“正是……”“那要依你之见……”曾继抬头,正是对住殷峤的眼,那目光如炬,是紧紧盯着自个儿,一直就有些心中发慌。两只眼睛左右看过,纠结一番,还是喘过了气,点下了头:“这话是不当听的,可大人既是问我,那草民是真心以为,该是依了那人。”
“你是这么想的?”
殷峤说着,又把这个曾继上下都打量一遍,接着是拉起嘴角,勉强笑着:“我觉得你也是个白面小生,细皮嫩肉,吃不得苦……”这话可不好听,曾继也瞪起眼睛,嘴里哆嗦:“大人,这,此话何意?”
说着又要拜倒,却被殷峤扶着,一时无措,就只喘气:“大人,能说的我是都讲了,别的,还请大人少问几句……或是,问些我能答的。”
殷峤点头,面上不见怒意,反倒多些可亲:“我刚不是问过了嘛?嗯?”
说到这儿就松了手,是让这曾继苦立。待了几个呼吸末了,殷峤伸出只手这小生胸前一拳:“你就尽管回我的话不就得了?”
曾继点头,却是稍稍后退半步,咽口唾沫,还是摇头:“这,大人,那句话,我却是不知从何答起。”
“哦,这样……”殷峤点头,又是仰起,不知看过了何处天花板,又落下来。是伸手摸了下鼻子,他就又稍稍转过身子,是侧着瞧着小生:“那我就敞开问了?”
“这,还请大人敞开问罢!”
殷峤点头,接着便是正过了身:“那我可就直言,是有人在你来前说了些甚?”
“没有。”
“哦。”
殷峤迈步,接着行进,是到这曾继侧旁,偏又压了些声儿:“那就是有人在这府里给你讲了些?”
“这也没有。”
曾继答过,自是侧过了面,对着这老爷轻轻把手一拱:“大人是不信我,还请容我回了。”
此言说过,未等殷峤回话,他就自是绕开了殷峤,出了这门。殷峤心说不好,待是有了一个呼吸,才是挪步出屋。一个下人就小跑过来,看看那个似夺路的小生,就似是明了些甚,更凑了过来:“老爷,要不,我且跟着?”
“嗯,你就看这路上是不是有些甚么人跟他讲话。”
殷峤眼睛还看前面,且瞥见这个下人就要跟去,忙又扯住:“对了,跟至府门即可,莫要被他发现。”
“记得了,老爷。”
才是答过,这个小伙儿便是将腰间布带勒紧,快步向前。虽是说快,可却几无声响,该是从小就有练的。殷峤望了一会儿,是终不见那个小伙儿,便折身回屋。在那床上,杨妙还在睡着,他是把灯火都灭了,便只枯立。是这时候,屋子里焚着香,少女还在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