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的声音尽管听不出来后世人的性别,但那激昂的语气,那鼓舞的腔调,很难不让人听出里面的感慨与赞叹,甚至能让人为之一颤。 刘邦只感觉自己随着那一句句的感叹,仿佛血液之中都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逐渐跟着沸腾,跟着燃烧。 是那种莫名的意志,支撑着他年少时孤身闯荡江湖,拜在张耳门下为客;支撑着他毅然决然义释囚犯,避祸芒砀;支撑着他果断以沛县为基揭竿而起,响应着陈涉张楚的旗帜踏上了七年征程的第一步。 从默默无闻的沛县小吏再到最终富有海内的天下共主。 这足够了吗?刘邦问自己,不,还不足够。 他要的不是一句共主,他想做的是“皇帝”。 有些时候你真的不由感叹起遗传的伟大,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精神上的特质真的也能随着血脉传承下去。 一代代的渴望与期许,一步步地添砖加瓦,构筑起最后的大厦。 刘邦眨了眨眼睛。 刘邦:所以说啊,刘启这好孩子才像是我亲生的啊!刘盈你小子给乃公我去学习一下啊! — 不知道自己在隔壁世界,某种意义上喜提“好圣孙”称号的刘启正在和他爹小眼对大眼。 孝文皇帝多生性节俭,严苛自律的人啊,后妃连衣服都不得拖地,维帐上面连花纹都不绣,朴素节俭到苛待自己,结果上来就给他看了一眼亲儿子美华服的模样。 至于后面什么杀恩师,削弟地,甚至为了一个儿子弄死另一个儿子的,在他看来都不如这件事来的大。 毕竟后三者的理由给出的明明白白: 他的臣子希望让他割地去解决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赢下的战争;他的胞弟骄横不法严重危及了皇帝的统治;他的废太子因为其本身存在就是对真正继承人的一种威胁 ——这些理由难道还不够说服他吗?难道还不够向刘恒证明未来刘启的心性吗? 所以他依旧是笑着的,如果不是眉眼弯弯间阴沉沉一阵黑气:“来,告诉父皇,是最近生活有什么不便了吗?花费难道哪里有苛刻你吗? 怎么别的学的都挺活灵活现的,不学了他的节俭了呢! “父皇——!您,您听我解释——后人不是也说了我没有骄奢淫逸吗!也说了我那样做是为了帝国的颜面!”
虽然年纪尚小,但从小就挺爱读书,接受了良好教育的刘启脑子确实是灵活的,虽然被他爹恐吓地有点害怕,但危机之中他还是果断抓住了为自己辩护的重点。 ——虽然他也不知道帝国的颜面是个什么解释。 刘恒眯起眼睛,对着儿子的脑壳不轻不重弹了一下,看着他嗷地一声捂住额头,装作可怜兮兮地地小心看过来。 “等后人说完我们再好好来聊聊什么叫做为君者要寡欲慎行。”
— 【要具体说明汉景帝的功绩,我们首先得从汉初的社会背景以及刘启的个人经历开始讲起。 我们都知道,汉高祖刘邦最初在沛县揭竿而起,响应着陈胜、吴广起义建立起的张楚政权的口号,开启了他个人的反秦生涯。 又在秦亡,被封为汉王之后,在汉初三杰的辅佐之下东出汉中,经历了五年战争最终击败了西楚霸王项羽,于汉五年登基成为了皇帝,建立了汉帝国的雏形。 那些一路上跟着他南征北战过来,对他忠心耿耿又立下了无数战功的将士们也随之锦鲤跃龙门,通过军功授爵制完成了阶级跨越,并通过高帝五年诏对战后问题的处理,成功塑造出了一个庞大而惊人的汉初军功受益阶层。 这个阶层,上至汉初的三公九卿,列侯功臣,下至地方太守,乡族豪强。以追随着刘邦的军吏卒集团为主体,通过战后丰厚的赏赐与优待,拥有着强大的政治势力和经济基础的同时,还具备了高等的社会身份。 他们通过早年亲近的社会关系以及婚姻、师徒、交友等等方式,彼此之间相互扶持,相互帮助,日渐成为了汉初朝堂的主体。 刨除掉带着这个集团开创了基业,所以比例高达96%的汉高祖,我们可以看见,在吕惠执政期间,他们在三公九卿、王国相、郡太守这样的高位上占据了81%的比例,到了文帝,这个数字依旧高达50%。 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汉初军功受益集团左右着汉初政治的风向。】 晴天霹雳! 原本吃吃喝喝饮酒作乐,还能拿着陛下后世子孙以及往后朝代的皇帝们看看乐子的在场诸臣傻眼了。 这不能够啊,我们本来看乐子看的正高兴的呢?怎么一会啊,很快啊,这乐子就变成我们自己了! 别说本就利益相关的汉朝臣子们,便是隔了一层的诸侯王们听了天幕这话都不由心里捏了把汗,感觉自己一阵头皮发麻,一股兔死狐悲的忧伤莫名升起。 诚惶诚恐地,不知有多少人眼前犯晕,背后直冒冷汗,对这将后世人的言论带来的天幕又不免多几份愤愤之情——这样的局势难道不算平常吗? 他们这些人,追随着皇帝出生入死,难道图的不就是一个利益财帛的问题吗?至于高官之位多为他们集团所把持?子子孙孙那么多人啊,难道他们不需要开枝散叶吗!荫庇子孙的事情,难道也要被过度苛责吗? 他们也不是没有反抗逆反之心啊,可是四下里望去——这里是哪里?是汉军的军营。刘邦他是在六十万大军的簇拥下登的基!就算有人想要用自己的威望尝试能否动摇军心…… 看看啊,看看皇帝的身边站着的是谁?那神色已然冷峻了下来,手掌已经按在了腰间佩剑,冷厉的目光无情且锋利地扫视着一片跪倒人群的将军是谁啊? 这只大军的指挥权还是刘邦大晚上地突然跑到韩信军营里面才敢收回去的,他们在韩信的手下是如何的令行禁止,恐怕在垓下的西楚霸王最有体会。 而没人想落得个一样的下场。 全场是鸦雀无声的静默,气氛是压抑着的紧绷。整个场合里,恐怕最淡定的就只有坐在最中心的五个人了吧——不,萧何和陈平也是紧张的那两个,韩信是警惕的那个。 只有刘邦和张良,只有他们俩。君臣从容地坐定,仿佛天幕聊起的是什么家常的闲话,气息都不曾有丝毫的改变。 刘邦笑着举起了酒杯。 “诸卿啊,怎么不一块痛饮?”
不是没有被那样惊人的数字所震慑住——尽管看不懂天幕写出的符号,但听见后世人称呼这为百分之多少,百分之多少,望文生义也能知晓是什么意思——但刘邦心里明白,张良心里也门清。 这对君臣当初定下的争夺天下的手段就是许之以利,连韩信都提出过相似的建议,他们怎么心里不清楚这样的后果是如何?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买卖,他们给刘邦卖力,刘邦给他们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各取所需,又有什么好表现出来惊惧与失望的呢。 刘邦甚至对臣下的小心翼翼嗤之以鼻的轻蔑,他长眉一挑,高喊一声樊哙和夏侯婴。 两位在沛县时便跟他感情深厚的将领自然不在那些胆小的伏地之人当中,应着刘邦呼唤的声音瞬时起身。威风凛凛的两个壮士,身上暗红色的武官袍子,被风一吹像血一样流动起来。 “喝!”
刘邦干脆的一饮而尽,而两人也跟着豪饮一杯。沉闷的气氛就这样被这满是豪气的画面冲刷而破,说不出来的像哪里的□□老大和他手底下两个小弟在拜把子的既视感。 嗯,某种意义上,怎么不算呢? 于是众臣提着的那口气送了下来,相互又嬉笑着推杯换盏起来。坐在中心的刘邦这才满意地撂下杯子,眼神悄悄往身边瞟了几眼。 嗯……樊哙和夏侯婴这两大老粗穿红色的袍子到底是有点伤眼睛……还是他身边这几位长相周正英俊,尤其是相比较起来,那还是韩信当年穿的红色,那才叫一个英姿飒爽。 颜控的刘家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砸吧砸吧嘴回想着曾经穿着红袍的韩信,手指随性地在桌面上敲敲打打。 是啊,这确实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买卖,但只是和刘邦做的交易。 当他们依仗着自己的势力而试图凌驾于什么不该凌驾的东西之上时……没和他们做什么交易的刘家人,怎么就不可以收拾人了呢? 刘邦没什么感情意味地评价着后来的发展,对未来汉帝会采取何种的手段都不需要多加思考。 因为他相信,坐上了他这个位子的人,想做的应该都是“皇帝”,不是“共主”。 更让他疑虑地反倒是那个怪异的吕惠——不,这么一看才反而符合他的心理预期…… 刘盈那个小子,果然不是当皇帝的料子啊。 刘邦不无可惜地想着。 【而除了军功集团以外,汉初的政治格局中还存在着另外两股势力:诸侯王实力和外戚势力。 在两汉,婚姻作为“结两姓之好”的象征与仪式,在皇室内部最明显的体现就是实打实的外戚势力的能量。 这一点虽然在东汉表现的更为明显,毕竟整个东汉的政局就是一个怪圈:皇帝和宦官、外戚之间的相互合作与权力斗争,构成了东汉朝廷中央的权力结构。 但这种怪圈,不仅仅是因为东汉朝廷“皇统屡绝,权归女主,外立者四帝,临朝者六后”这样的特殊情况所导致的偶然,还因为展望前面的西汉,外戚势力同样相当壮大。 最为东汉太后与外戚们所效仿的,当然是在惠帝死后独揽大权以安定朝纲,册封自己的家族势力为侯为王以为羽翼辅弼,休养生息以稳定大汉江山的吕雉。 这位中国历史上事实上的第一位女皇帝,她连死后的坟墓都是按照皇帝的规格修建的,距离时代稍近,众臣诛灭诛吕之乱时日不远的司马迁在《史记》里面为她所写的都是吕太后本纪,后来班固修《汉书》,列的名称也是高后本纪。 可以说刘邦这皇帝的位子啊,他传给的哪里是惠帝刘盈呀……他这简直是传给的吕雉!那也就别怪东汉的太后们一个个有模有样地学起来了——毕竟东汉幼儿园嘛,大家懂的都懂】 我们不懂!我们不想懂!——这是又一次战战兢兢,这回甚至包括了不少第一次都仗着自己跟刘邦关系好觉得啥事没有的人,对,比如樊哙。 我不懂!天幕你给我说明白一点!——这是短时间之内突然接受了爆炸信息量,以至于正儿八经开始觉得事情不对起来了的刘邦。